原来这些小人也是大人国种,退化到此,难怪他们形态面目,居处服装,都与常人一般无二。怎么几千年来,不见于传载呢?云凤见小王夫妻进宫未出,暗忖:"这里既然历国久远,代有圣明,语言因为歧舌所限,文字当不会没有。况且耕织佃渔之具,和他本族痛史,俱从载籍中查出,想必不会没书。"便问驼女:"小人国书史册,当有掌管收藏之人,可能取来一视?"驼女叹口气道:"说起来真是可怜可恨!他们旧日文字书籍,也和我们中原上邦一般,浩如烟海。只为亡国的前一两世,一班在朝在野的浑虫只知标新立异,以传浮名,把固有几千年传流的邦家精粹,看得一文不值。流弊所及,由数典忘祖,变而为认贼作父。
几千年立国的基础,由此根本动摇,致于颠覆,而别人的致强之道,并未学到分毫。起先专学人家皮毛,以通自己语言文字为耻,渐渐不识本来面目,闹得本国人不说本国话,国还未亡,语言文字先亡。后来索性嫌它讨厌无用,将所有书籍文字一火而焚。纵然有一些没有烧尽的,如我们鲁壁藏书之类,可是当国亡家破,逃难入山之际,谁还想得起这些东西?就是寒俄老王所见几本遗民记载,内中说到本族以往光荣事迹,以及耕织渔猎诸般器物,一则半出臆度,语焉弗详;二则面目全非,己不似他们旧日的文字,而且星星点点,也不能据以立言教化。此时又忙于求生,与鸟兽天灾相抗,实无余暇再去谋求。日子一久,从此亦无人能识,便是他们的语言也变得不大相同。戈戈载籍,总共才十余本,如今尚存在小王宫中,当作前朝遗物看待。这十多年来,从没见他们取阅过。他们自己人尚且不解,何况外人。少时宴后取来,大仙如能晓谕他们,更要感激不尽呢。至于适才所说数千年前盛朝轶事,小女子未来此时,也曾读过几年书,远稽往古,近察当世,九洲万国之中,并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亡了的大国。他们又是历代老人用口传述,无可参考,实难令人相信。也许他们不过是古称僬侥之国,说不定是前朝好说诳的人编造出来的吧?可是他们每年几个祭节,又那般隆重壮烈,深入人心;而且除人体大小外,一切衣食起居,无不与我们大致相同,看去又似真有其事,疑团至今未释。大仙从天上来,当能前知,看能明示一二么?"
云凤闻言,笑道:"我虽在仙人门下,学道日子无多,除身有仙传法宝,略知剑术外,别的知识,还不是和你一样?不特这种小人尚是初见,连说也未听人说到过。我想所传文王八尺,汤交九尺,大概古人禀赋至厚,所以躯干要长大些。后世人心日坏,嗜欲日多,人身本来脆弱,长一辈的受了侵夺剥削,自然遗毒子孙,一代一代传将下去,年代一久,自然人种便日趋矮小,不过当时不显罢了。他们本是万千年古国,语言文字又绝了种,所以后世无从稽考。我们从黄帝算到如今,也只几千年光景。现在的人体,已逐渐比古人小,照目前风俗人情看下去,再过相当年代,焉知不是后车之续呢?他们立国,还要古远,算起来,也并非不在情理之中。且等我异日回山,见了仙祖,问明白他们来历劫运,如能有所助力,我必再来,那时自见分晓。"驼女闻言大喜。
正谈说间,台侧乐声起处,六角宫墙上九座宫门同时开放。旁边八座门内先走出一对羽衣花冠的童男女,各执幡幢仪仗之类。这些童男女身高不及二尺,俱是一般高矮,个个秀发披肩,容颜韶秀。那各种仪仗的头上,都雕有一个鸟兽的头。口中含着一小片点燃的木香,香味和初人门时小人手中所持的相似,氤氲袅绕,清馨馥郁,闻之神爽。云凤方要问驼女这种木香采自何处,小王已率二妃恭迎出来,躬身肃客,三揖退去。驼女闵湘娃便改向前面引导,云凤跟着进门,小王夫妻率八对童男女在后。云凤入宫一看,在大人眼里,宫廷广才数丈,并不算大。可是画栋雕梁,丹壁绣柱,都工细已极;再加上陈设精致,物事玲珑,处处颇显得富丽灵巧之致。这时盛筵业已摆好,共设了五个座位。当中一座归云凤坐,像个平时王位,比较高大;两旁四个六角雕花的木墩,高才尺许,上首坐小王、驼女,下首坐两个王妃。入席之前,小王、二妃向中座三拜三揖,主客就位,乐声便起。菜已预先摆好。所用杯著,比常人所用,倒小不了许多。杯子都是贝壳做的。菜肴有十八味,大中小各六味。大菜用小鼎,中菜用木制的盒,小菜用贝壳制成的盘盂,俱是六角形式。多半俱是冷食,除猪羊两样外,荤的俱是山禽野兽的腌肉,素的俱是野菜、黄精、奇花、异果之类,五颜六色,配搭匀称,看去甚是鲜艳。因是岩盐所制,味道极好。饭食是黄精的粉和山芋、山麦制成的六角方馍。云凤多日不曾肉食,吃得颇为香甜。吃到差不多时,随侍女童才捧上一大葫芦酒来,颜色碧绿而清,色香味俱臻绝顶。驼女说是用山中几十百种异花和果子制成。云凤连声赞美。小王又殷勤劝饮,酒到杯空,不觉一大葫芦酒饮去了一半。有了醉意,才行终席。
小王夫妻和驼女恭请云凤往别处安置,仍由持仪仗的童男女焚香后随。由一片绿竹编成的屏风转将过去,面前便现出一座半亩方圆的院落。当中一排五间房舍,乃小王夫妻的寝宫。两旁台阶上也各有一排房舍。驼女便领云凤向左边这一排房子走去。升阶入室,里面也甚明洁,墙上挂着弓刀,地下铺着竹席,小几矮榻,尚可容身。小王夫妻躬身道了安置,说要午朝与臣民会商大事,便自退去。
云凤也到了做功课的时侯,因想询问小人国中许多事迹,便对驼女说了,留她一旁少候,径自调息入定。做完功课醒来,见驼女不知何时走去,只门外侍立着两个童子:一个头顶一六角木盘清水,手持盥中;一个捧着一大葫芦酒。身后脚旁却伏跪着相从回山的沙沙、咪咪二人,手持弓刀,状若戒备。见云凤睁开眼睛,先过来叩拜之后,口里"嘤嘤"两声。门侧持着盥具、葫芦的两小人躬身走进,到了云凤面前,将盥具和葫芦高举过顶,跪在地上。
云凤比着手势将四小唤起。闻着葫芦酒香,刚接过手,便觉沙、咪二人在扯自己衣襟,也未介意。径摘下上面挂着的介杯,倒出来一看,酒色殷红,入口香腴,比起适才筵间所饮,还要醇厚得多。云凤原有酒量,因酒味特佳,越喝越爱,不由又饮了几杯。正欲再饮,忽觉又有人在扯自己衣角,低头一看,正是沙沙,满脸带着惊惧之容,眼睛不住流转,意似有所顾忌,不敢出口。捧葫芦、盥具的两小却是面有喜容。云凤猛地灵机一动,心想:"小人全族奉自己若天神,既命驼女在此陪侍,如无特殊之事,怎会久离不归?这等小人,到底非我族类。适听驼女说,沙、迷二人因闻自己要将他们携上仙山,喜出望外。赴宴时,不知他二人何往,此时伏在自己身侧,手中却带着弓刀,大有护卫之意。看他们脸上神情,与这执役小人迥异,又用手连扯自己衣角,莫非酒中有了毛病?"刚一想到这里,渐觉头脑有些昏沉,神倦欲眠。照平日和小王宴上所饮的酒量相比,并不算多,何以醉得这般奇怪?便把酒葫芦往地下一掷,正欲喝问,忽然身子一软,竟要往榻上倒去。知道不妙,忙运真气将神一提。
猛听"呀"的一声惨叫,两眼迷糊中,见一点寒星从身侧飞出,面前执役两小已倒了一个。
另一个正要逃跑,沙、咪二人早飞身纵起,将他按倒擒住。云凤灵明未失,眼睛也能强睁,只是四肢绵软,真气一时提不上来。情知事有变故,方在焦急无计,沙、咪二人已慌不迭地走向身旁,径将云凤腰间革囊解开,将昨晚所得的那枚大枇杷取出,争先恐后上榻扶着云凤,将枇杷外皮撕破,塞向云凤口边。
云凤心中明白,正觉那毒酒被自己一提真气,发作更快,互相交战,口渴欲焚。见沙、咪二人如此作法,暗忖:"莫非异果能够解毒消酒么?"忙张口时,偏又口噤难开。眼看沙、咪二人满面俱是泪痕,心中着急,不顾周身火热,奋力运气,将口一张,一下咬了一满口。立觉满颊清凉,汁水咽到肚里,心中便爽快了许多。接着又吃了两口,已不似先时费力难受。等到吃完再吃第二枚时,手足已能转动,襟前汁水淋漓一片。再看沙、咪二人,已是破涕为笑。等到第二枚枇杷吃完,虽然头脑还有些昏胀,身子已差不多复原了。身方立起,沙、咪二人欢笑着跑上前去,将地下躺着的服役两小一刀一个,全行刺死。咪咪拉着云凤的手,去取身旁宝剑。沙沙便将身偏俯,学驼女走路神气,再做出被人禁闭之状,然后上前拉了云凤的手,往外就走。云凤恍然大悟。只不知小王那般虔诚厚待,怎会顷刻之间,变成恶意?好生不解。两个言语不通,无法询问,比手势费时费事。看沙沙、咪咪神色惶速,仿佛事在紧急,地下又杀死了两个。虽然自信凭着自身本领和法宝足能对付群小,毕竟身居重地,不知对方使的是甚奸谋,总是从速了结才好。
当下随着沙、咪二人出室一看,除那死去的两小外,更无一人防守。三面宫室,都是静悄悄的,不听一毫声息。小王既然对自己要下毒手,何以只派两个进毒酒的,还把沙、咪二人也放了进来?心中正自奇怪,沙、咪二人已一路比着手势,领着自己,往外走去。云风也不管他们,且看到了那里,见着驼女再作计较。一连跟着穿过两处宫院,都未遇一人。最后走到宫侧一个小门,才看见门内群小喧哗之声。沙沙回身摆手,云凤会意,把脚步放轻。纵身入门一看,门中也是一座小院落,两间上房,高约丈许。鞭挞呼叱,与驼女怒骂之声混成一片。沙、咪二人将手往室中一指,径自避开。云凤走近门侧,才一探头,便见室中站定一个小人,衣饰打扮,俱与小王相同,却不是小王本人。地下绑着驼女闵湘娃和小王的次妃,周围站着数十个短衣赤臂,腰悬弓刀,手持荆条和带着小刺长鞭的小人武士。这些武士正在行刑,拷打驼女。那王妃本来眉目如画,这时上身衣服全被剥去,已被打得雪肤凝紫,菽乳泛青,玉容无主,痛晕过去。那驼女一任群小用荆条毒打,却是满脸愤怒,戟指怒骂不绝。
那为首身着王服的小人面带奸狡,手执皮鞭,绕室缓步,不时挥鞭向驼女身上打去,状颇焦急。
云凤虽不明个中原委,驼女和自己究竟是同种的人类,一见她受群小如此茶毒,早按捺不住,一声大喝,拔剑奋身闯入。为首小人正回过身来,一见云凤来到,大吃一惊,口里一声怪叫,身子早慌不迭地往侧室中退去。其余群小,俱知云凤是手诛千蛇,来自天上的大神仙,哪里还敢交手,登时一阵大乱,纷纷相随往侧室逃窜。有的竟吓的晕倒地上,动转不得。云凤也不管他们,走向驼女身前,用剑将绑索割断,放起身来。驼女先时自分难以活命,只盼仙人不曾中毒,沙、咪二人不变心叛王,还有一线生机。一见云凤果然平安到来,不由悲喜交集,不顾说话,先过去将王妃解绑扶起。云凤见她痛苦吃力,连忙过去相助。驼女颤颤巍巍,指着侧室说道:"这里出了叛逆。小王藏身地底密室,正在设法求援,我和王妃抵死不说,未被贼子发现。小女子受伤难行。如今外层洞内,群贼正在劫杀臣民,贼首便是适才逃去的那厮。小女子救了王妃,便去与小王送信。请大仙带沙沙、咪咪二人出去平乱。那叛党,多半是受了凶逆挟持,并非出于本愿,望乞大仙手下留情,只将逆首擒住。等小女子到来,再行禀明经过。"这时沙、咪二人见云凤吓退逆党,早跟了进来。地上吓倒的小人,因云凤没有动手伤害,一个个都溜起来,往侧室中的间道逃了出去。仅有两个行刑的党羽逃慢了一些,吃沙、咪二人一人斫了他一刀,负伤逃走。云凤等驼女说完便道:"你身上受伤,我去之后,不怕逆党再来侵害么?"驼女忙道:"他们惧怕大仙,知道未被毒酒醉倒,益发畏惧。小女子深知他们习性,决不敢再来了。"说罢,又连连叩头,催云凤速去。云凤依言命沙、咪二人带路,这次径由侧室出去,里面两扇小门,已被逃人由外关闭甚固。沙沙说有办法,正要绕出去开,云凤已用剑朝门缝中斫去,跟着一脚踢开,乃是一条甬道,高才通人。沙沙说左面通着王宫,右面通着外洞。
云凤便率二人直奔外洞,尽头处,也有小门紧闭,破门出去,乃是适才石台的后面。耳听群小喊杀之声汇成一片。转到前面一看,洞中臣民业已闻声齐集,人数何止数千,正在台下与逆党交战,不令逃走,只是不见那为首叛逆一人。云凤大喝一声,群小回顾,见仙人出来,欢呼之声轰然暴发,震撼全洞。那些叛党知难逃走,吓得纷纷掷了弓刀,伏地哀鸣。沙、咪二人跳上石台高处,朝众小高声指说。云凤言语不通,料是向臣民说明经过。再看叛逆那一面也不下千人,自沙、咪二人一说,便被王党臣民收了他们的弓刀,逼向台侧空处,分出多人,持兵看守。云凤对这些叛党,也不知怎样处治。正向小人群中寻觅逆首踪迹,咪咪走过来连说带比,意思似说逆首一见仙人无恙,奸谋败露,业已逃走,无法再去擒捉,须等驼女到来,再作商量的神气。便不再搜寻,径在石台阑干上坐下,看群小神情,仿佛儿戏。
暗忖:"世间的杀伐征逐,治乱兴衰,迭为消长,无非为了鸡虫得失,不惜箕豆相煎,到头来获得些甚么?不想这弹丸小邦,僬侥细民,也是如此。以彼例此,看起来,还不是和这些小人儿戏一般,真是好笑。"正在沉思,驼女已领着小王、王妃穿着一身黑服,哭丧着脸,几名护卫抬着受伤次妃,奔了出来。先向台前臣民哭诉,意似自责;然后回身,朝着云凤跪拜。
驼女述说了经过,才知小王原是弟兄二人,小王虽然居长,却是老王次妃所生。老王人甚英明,看小王文武兼备,贤能仁厚,自幼钟爱,立为太子。不久正妃生子,取名鸦利。有兼人之勇,十几岁上,便能力举百斤,纵跃于高崖峻权之间。只是性情乖戾,贪残好杀。老王极不喜他,临终之时,面谕小王和驼女:次子不才,不特不可使当大事,还要严加管束;如若犯了大过,更须按着国法公判,不许姑息。老王死后,鸦利年渐长大,益发横恣,乃母正妃因之忧郁而死。鸦利索性啸聚党徒,肆意横行。小王天性友爱,既不忍置之于死,又恐养成大变,想来想去无法,只得命他去至白虎峪,统率流人,以免留在洞中为患。那白虎峪在山阴一面,相隔旧王洞三百余里,地极荒寒,可是出产甚多。小人洞中犯罪的臣民,只有两种处治:重罪由小王当众宣示完了罪状,如无异议,若有甚大功善行,可以折抵,便即赐毒赐刀,令犯罪的人自裁,算是死刑;其次是流放到白虎峪去,年限不等,由他们每日耕织打猎,月纳贡物,满了年限,始许自请宽恕,改过回洞。照例有一个王族的官,率领监督。
小人法简而公,并且极爱同类,犯了罪,多半用的是鞭打之刑。这些流人,差不多都是小人中的败类,害群之马。小王原意,统率流人的官儿,非有智有力不可。鸦利去了,必能胜任,纵然处治这些流人难免太过,也是各有应得,岂非以暴制暴,一举两全?
谁知鸦利诡计多端,久有谋篡王位之志,闻命正合心意。到任以后,竟和流人沆瀣一气。流人对小王本来难免怨望,再加鸦利常年蛊惑,暴力与小惠并用,不久都成了他的死党。
他知历代王朝都得民心,尤以小王为最。一旦有事,全洞臣民俱能舍生赴义,决无反顾。篡位为千年来的创举,定非容易。流人虽经自己教练,又加上山阴天时地利的锻炼,个个筋骨坚强,武勇过人,毕竟人数太少,成不得事。于是借了朝王纳贡之便,勾结旧日洞中死党,命他们暗以利禄招纳同类,故意犯了该流的国法,等发遣到了山阴,便成了他的死党。纵有几个半途悔悟,想要退出,或是逃归的,经不起他的防御周密,捉回去便受尽荼毒,碎体裂肤而死。这一敲山震虎,群流益发畏如鬼神,不敢丝毫违命,再作自拔之想。三五年后,竟招聚了上千的徒党。
小王命他去时,驼女原再三拦阻,说此行无异放虎归山,使其同恶相济。既不忍按国法处治,也应严加管束,闲散终身才是。小王终因骨肉情重,违众行事。后来见洞中臣民犯罪日多,流人更没有一个悔过求归的。因有毒蛇之变,迁洞以后,驼女不在身侧,虽然启疑焦思,无人为之划策,鸦利又做得异常严密,祸在肘腋,还未觉察。鸦利本心,最好等驼女和那数百忠勇之士在旧王洞内为毒蛇害死,方行下手,要省事得多。所以时常派遣不怕死的心腹,冒着危险,往旧王洞左近潜伏,打探驼女除蛇消息。
这日正当朝贡之期,行至中途,遇见去人归报,得着云凤在云中失足,巧诛群蛇的消息。知道驼女起初是无暇及此,毒蛇一去必然回洞,不特小王又有了好帮手,自己诸事掣肘,奸谋难免还要败露,不由着起急来。与手下逆党一商议,决计乘驼女初回无备,提早发难。
一面命人飞召白虎峪全数逆党赶到王洞外面,听候调遣;自己仍借朝贡为名,相机行事。刚达王洞,又听人说,金果林来了一个妖物,小王带领千余兵将,前去驱除。心想:"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小王为妖物所伤,岂不坐享现成?否则便乘朝贺之便,率领死士入宫,先将他拘禁挟持起来,等过些日,勒逼他禅了位,再行处死。"暗中部署方定,小王前驱归报,说昨晚盗御果的并非妖物,就是手诛千蛇的神仙,经驼女赶回认明,受了小王和驼女拜求,已允来王洞暂住,后日便去雪山,为全洞除害等语。鸦利一听,益发又惊又急。偏巧又有洞中两个逆党向他告密,说小王近来对他十分疑忌,便是驼女不归,也难相容。此次来朝如不早定大计,先发制人,无异送死。鸦利还在疑信参半,一会小王便已先回,吩咐全体臣民用隆礼欢迎神仙。鸦利上前朝拜,小王急匆匆地并未怎样答理,迥异平时见面那等友爱神气。
更以为逆党之言不差,暗中咬牙切齿,谋逆之心更急。
小王宴请云凤时,白虎峪逆党也都赶达洞外。鸦利想了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趁着仙人与小王还未厮熟,不知洞中实情之时,来个偷天换日,拼个成败。等小王宴罢,径直入见,说白虎峪上千流民,经自己数年间宣示王朝德意,恩威并用,业俱翻然改悔,不特化莠为良,而且练成了劲旅。因想使兄王喜欢,所以一直没命他们上书悔过,零散来归。今乘朝贡之期,全数来此投效,拟以死力效忠王朝。等三日后,亲率他们,去往雪山,与妖人决一死战。不想到此,方知天降神仙,已经应允为王除害。虽是天降洪福,只是这些流人至诚,不宜辜负,拟请兄王特乘盛典,召入内廷朝觐,使其自陈前非,洗心革面,为王效死。这一套花言巧语,果然将小王打动。平日会见臣民,都在外层洞中石台之上,除非骨肉宗亲、军国重臣,或是特降殊恩,不得轻人内洞。小王因全洞臣民,连有职务散处在洞外的不过万数。这几年犯罪日多,流徙在山阴白虎峪去的竟逾千人,常时想起,不免内疚。忽然听说全数悔过来投,不由喜出望外,立时传命,吩咐守洞将士放群流入洞,由鸦利率领,直入内廷朝见。鸦利奸谋得售,自是心喜而去。
此时驼女随侍云凤,不在前面,无人劝阻,小王一些也没有觉察奸谋。次妃人最贤能机警,深知鸦利狼子野心,言不可信。又见他说话时眼光不定,满脸奸狡之容,甚觉可疑,只是当时不便陈说。鸦利一走,便请小王改在外洞相见,以防有诈。小王不肯,说本朝近千年来,从无一个敢为叛逆,而且深受全民爱戴,洞中臣民将要近万,他只有千余流人,除非至愚,即使有心作乱,决无能成之理,也决无如此胆大妄为之人。自己为全洞元首,言出必行,岂能随便更易,使流人灰心,以为不信?正妃听次妃一谏,也觉其中有诈,帮同力劝,即使不便更改,也应多召护卫之士,以备万一。小王仍是不肯。二妃无法,只得力请小王,就在原坐之处召见,命流人分班入内,不要因其人多,出廷相见。小王强不过两个爱妃,只得答应了。原来小人最惧外患,洞宫室内俱制造有隐密暗道,恐一旦有变,立时可以逃走藏匿起来。
不一会,便听群流进洞,哗噪之声甚是嘈杂,全不似往日臣民觐见敬肃之象。小工夫妻刚一皱眉头,便听内洞石门关闭之声。小王方始动疑,正要起立出问,正妃素来力大,忙一把将小王拉住道:"鸦利素来悖谬,先王早有遗命,王虽神勇,应以宗社臣民为念,万不可以身试验,且看次妃宣谕之后,相机应付为是。"这时小王原因鸦利初回,打算先见了他,再往外洞石台,补行晨间朝会。平时除了集群外出游猎,或是遇见甚么王朝要政盛典,才有仪仗音乐。像适才迎仙之类,洞中燕居朝会,只是有八名轮值的侍卫,本就不多。这时身在内廷,仅有几个随侍的宫女。执戈卫士,只沙沙、咪咪二人,还是因为仙人垂青,不久就携带同行,适才宴会时,在外侍命,小王又有事问他们,才召在身侧没有退去的。二妃俱都会武,一旦觉出情形不对,正妃拦阻小王出外,次妃早率沙、咪二人奔向门外。一眼看到鸦利和上千流人俱都弓上弦,刀出鞘,闭了二门,蜂拥而来,益知狼已入室。外面虽有许多忠勇臣民,宫廷阻隔,消息难通,也是枉然。刚高声大喝道:"我有王命,尔等去了弓刀,由王弟率领,分班入见。"言还未了,鸦利早喝一声:"将她绑了!"沙沙有个兄长,名叫利利,也是叛众之一,甚是武勇。以前曾充过廷卫,与咪咪交好。因罪被流山阴,颇得鸦利宠爱。见沙、咪二人站在次妃身侧同出,意欲救他们,便乘擒捉次妃之际,抢步上前,丢了一个眼色与沙、咪二人,大喝道:"王弟亲率山阴全数臣民来即王位,宫外要口俱已占领,臣民已降伏,你二人还不急速过来投降,同享富贵么?"这时次妃正拿防身佩刀,拦门一站,准备与逆党拼死。一面用手向后连挥,示意正妃保住小王,速出室中暗遁逃走。众逆党正喊杀上前,沙、咪二人也将弓刀举起,待要效忠王室,一闻利利之言,又见贼势甚盛,暗忖:"徒死无益,何不假装投降,乘机混到鸦利身旁,将他刺死,岂不是奇功一件?"想到这里,顿生急智,双双不约而同,将弓刀高举过顶,跑入逆党阵中。利利忙将二人接住,吩咐站在一旁稍候。
次妃寡不敌众,不多一会,便被逆党掳去,拥入内廷一看,小王、正妃俱都不知去向。
鸦利忙问次妃,次妃只是戟指怒骂,不肯说出。再唤沙、咪二人来问,沙、咪二人答是小王降旨以后,正妃看出王弟有诈,早劝着小王一同往后走去,当时不许人跟,只命次妃在室外观察动静,执意延宕,以作缓兵之计,看神气也许到新来仙人那里去了。当初驼女为小王秘制全洞机括暗道时,除全体臣民避外患的几个所在,凡是宫里头的,都留了一番心,没让鸦利知道,早防万一生变,身在远处,不能兼顾。鸦利闻言,心中并未疑及室中另有出路。因提起仙人,想起驼女还在那里,此人如不迫其归顺,纵把小王擒住,也不能济事。
当下使命众逆党将次妃押往僻静之处,少时拷问。又命人将内廷门户紧闭,不许人进。
自己匆匆带了利利等几个主要心腹,奔往内廷偏殿。探头一看,仙人正在闭目打坐,身后面宝剑隐隐放光,慑于传言,不敢妄动。悄悄站在门外,比手势将驼女引到院中,说是小王相召。驼女说:"仙人有谕,不能擅离,请转陈小王,少时自去。"言还未了,鸦利举手一个暗号,群小已一拥上前,将驼女扳倒,口里塞了东西,连声也未容出,便被捆起。余下两名执役少女,也被引出擒走。鸦利又看了看,仙人仍是端坐不觉,心喜未被觉察,只要驼女一归顺,必可成功。知道驼女居室最是僻静,又有许多出路和甬道可通内外,有事时呼应灵便。便命人一面大搜宫中,紧守各处出口,以防小王逃出来救。一面将驼女、次妃一同押往驼女居室,先将驼女按坐在榻上,倒地便拜。说自己是先王嫡室所生,本该继承王位,谁知先王次妃进谗,庶兄嗣立以后,不念手足亲情,屡对自己屈辱,又贬往山阴荒寒之区,岁责朝贡,已历数年,与流人无异。并且滥施刑罚,罪及无辜,不杀即流,近年罪人之多,历代所无。今得群流拥戴,臣民归心,意欲废昏立明。谁知发难之际,偏值仙人到来。虽然雪山除妖,为国之福,但是她得前王先见,顷刻易主,难免生疑,如有阻滞,无人能敌。你能解得仙语,如果投顺相助,擒到小王,再对仙人去说:前王现因犯了国法,自己闭宫悔过,要几个月不见宾客,洞中臣民现已交由王弟代为执掌。只瞒过几天,等她除妖后自去,然后对臣民宣示,说是毒蛇与雪山妖人,俱是先王不德所致。今者天降大神,代为除去,并有天帝仙旨,废王而立自己。事成之后,不但永远尊为国之上宾,凡有所欲,无不惟命。
驼女蒙老王救命优礼之恩,又受托孤之重,自然不从,先晓以忠孝大义,继以大骂。鸦利大怒,便改了主意,打算勒逼小王。又恐仙人打坐回醒,不见驼女,身边无人与她支吾,诸多不利。当下一发狠心,听小王说仙人好酒,反正驼女不降,仙人不为己用,能将她醉死更好。否则洞中药酒,自己曾经用猴子来试过,只灌下点滴,...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