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吓得魂飞胆落,想要逃走。无奈自从昨日船中遭难,已是一日夜未进饮食;加上全家被害,身子就要被仇人污辱,吁天无灵,欲死无计,直直悲哭一整夜;晨间拼命挣脱绑绳,赴海求死,已是力尽神疲,又在水中淹死过去一阵。适才林间拷问二龙,随着三女奔波,无非绝处逢生,大仇得报,心豪气壮,精神顿振。及至二龙死于群狮爪牙之下,一时勇气也就随之俱消,饥疲亦随之俱来,哪还当得住这般大惊恐。立时觉得足软筋麻,艰于步履。刚走没有几步,便被石头绊倒,不能起立。
奇险中还未忘了三女忧危,自分不膏狮吻,亦难免不为怪物所伤,反倒定神。往侧面一望,只见林中一片骚扰,剩下几十条狮的后影,往前面林中退去,转眼全部没入林内不见。
再看初凤,手中持的一只虾爪已经折断,正和二凤双双扶了三凤朝自己身旁走来。三凤臂血淋漓,神态痛楚,好似受了重伤一般。心中诧异,三女用甚法儿,狮群退得这么快?方在沉思,猛一眼又见那龙头虎面怪物,不知何时径自避开四女行歇之处,怪首高昂,口里发出异声,从别处绕向狮群逃走的椰林之内而去。这才恍然大悟,那怪物并不伤人,却是狮的克星。见三凤受了伤,本想迎上前去慰问,只是精力两疲,再也支持不住。只得问道:"三位恩姊受伤了么?"说时,三女业已走近身来,一看三凤面白如纸,右臂鲜血直流,臂已折断,只皮肉还连着,不由又惊又痛。冬秀见初凤、二凤对于妹子受伤虽然面带忧苦,却无甚主意,便就着初凤一同站起身来说道:"这位恩姊右臂已断,须先将她血止住才好。快请一位恩姊去将仇人留下的破衣通取过来,先将伤处包扎好,再行设法调治。"初凤经冬秀一阵口说手比,便跑过去,将狮爪下残留的破衣拾了些来。冬秀惊魂乍定,气已略缓,觉着稍好。激于义气,不顾饥疲,接了初凤手中破衣,将比较血少干净一些的撕成许多长条,一面又将自己上衣脱下,撕去一只衫袖,将三凤断臂包上,外用布条扎好。这才在椰树下面席地坐下,谈话问答。
初凤见她疲乏神气,以手势问答,方知已是二日一夜未进饮食。本想同她先行回宫,进些饭食,略微歇息,再寻俞利报仇。又因适才她在海中差点没有被水淹死,说话又不全通,正要打发二凤回宫,取些海藻果子来与她吃。冬秀忽然一眼望见离身不远有大半个椰壳,因饿得头昏眼花,语言无力,便请二凤给取过来一看,椰心己被风日吹干,尘蒙甚厚。实在饿得难受,便用手将外面一层撕去,将附壳处抓下,放在口内一尝,虽然坚硬,却是入口甘芳。一面咀嚼,暗想:"此时夏秋之交,这里从无人踪,除了果熟自落外,便是雀鸟啄食。椰林这么多,树顶上难免不有存留,只是树身太高,无法上去。"便和三女说了。三女见她吞食残椰,除三凤流血过多,仍坐地下歇息外,初凤、二凤闻言,便自起身,同往椰林中跑去。搜寻了一阵,居然在椰林深处寻着了十多个大椰子。虽然过时,汁水不多,但更甜香无比。冬秀固是尽量吃了个饱,三女也跟着尝了些。冬秀吃完,剩有六个。初凤对二凤道:"恩母行时,原命我们谨慎出入,报完仇便即回宫,不可耽延,常在宫中出入。加上冬秀妹妹水里不惯,如留在这里,报完仇回去,她又没有吃的;海藻虽可采来她吃,也不知惯不惯。适才寻遍椰林,才只这十儿个椰子,若给她一人吃,大约可食两天,足可将事办完,再打回宫主意。如今三妹受了伤,报仇的事由我和你同去,留她二人在此便了。"
三凤性傲,闻言自是不肯。冬秀见她姊妹三人争论,声音轻急,虽不能全懂,也猜了一半。知她三人为了自己碍难,便道:"妹子虎口余生,能保清白之躯,已是万幸。此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这里狮群太多,适才大恩姊曾说,才一照面,便将手中虾爪折断。三恩姊虽然仗着二恩姊手快,将伤她的一只大狮抓起甩开,仍是断了一条左臂。如今狮群虽被怪物赶走,难保不去而复来。妹子能力有限,三恩姊身又带伤,现在这样,大是不妥。我们四人既同患难,死活应在一起。妹子虽无大用,一则常见生人,二则昨晚被困,一意求死,颇留神贼窟路径。他新丧羽翼,必防我们再去。我们无兵器,如由原路前往,难免不受暗算。闻说此海陆地甚少,此地想必能与贼窟相通。不如我们由陆路绕过去,给他一个出其不意,将俞利杀了,与伯父报仇,比较稳妥得多。"
三女闻言,俱都点头称善。二凤便下海去捞了许多海藻海丝上来,姊妹三人分着吃了。
那海藻附生在深海底的岩石之间,其形如带,近根一段白腻如纸,人口又脆。冬秀见三女吃得甚香,也折了一段来吃,入口甘滑,另有一股清辛之味,甚是可口,不觉又吃了两片。三女因彼此身世可怜,冬秀更是零丁无依,几次表示愿相随同回紫云宫潜修,不作还乡之想。
只为宫中没有尘世间之食物,深海中水的压力又太大,怕她下去时节禁受不住,着实为难。
今见她能食海藻,吃的可以不愁,只须能将她带回宫去,便可永远同聚,甚是可喜。大家吃完歇息一阵,冬秀见时已过午,商量上路。见虾爪只剩一根,虽然尖锐,却是质脆易折。便请三女折了几根树干,去了枝叶,当作兵器,以防再遇兽侵袭。算计适才来的方向,穿越林莽,向俞利所居处走去。陆行反没有水行来得迅速,经行之路,又是安乐岛北面近海处的荒地,荆榛未开,狮虎蛇蟒到处都是。四女经过了许多险阻艰难,还仗着冬秀灵敏,善于趋避,不与狮蟒之类直接相搏。走有两个时辰,才望见前面隐隐有了人烟,以为快要到达。不料刚穿越了一片极难走的森林险径,忽然沼泽前横,地下浮泥松软,人踏上去,便即陷入泥里,不能自拔。二凤在前,几乎陷身在内。前路难通,一直绕到海边,依然不能飞渡。最后仍由初凤、二凤举着冬秀,由海边踏浪泅了过去。绕有好几里路,才得登岸。
冬秀一眼看到前面崖脚下孤立着一所石屋,背山面海,小溪旁横,颇据形胜。忙请三女藏过一边,俏声说道:"这里既有房屋,想必离贼窟不远。招呼给贼党看见有了防备,我们人少,难保不吃他亏。且待小妹前去探个明白,再作计较。如果室中人少,我一比手势,恩姊们急速奔来接应,只须擒住一人,便可问出贼窟路径了。"三女依言,隐身礁石之后。冬秀一路蛇行鹭伏,刚快走近石室,看出石墙破损,室顶坍落,不似有人居住神气。正想近前观看,忽见后面三女奔来,竟不及与冬秀说话,飞也似往室中纵去。冬秀连忙跟了进去一看,室中木榻尘封,一应陈设俱全,只是无一人迹。再看三女已经伏身木榻之上,痛哭起来。
忙问何故?才知三女初上岸时,便觉那地形非常眼熟。及至冬秀往石屋奔去,猛想起那石屋正是儿时随乃父方良避地隐居,卧游之所。触景伤怀,不禁悲从中来。没等冬秀打手势,便已奔往室中去。冬秀问出前因,见三女悲泣不已,忙劝慰道:"此时报仇事大,悲哭何益?
这里虽是恩姊们旧居,毕竟彼时年纪大小,事隔十多年,人地已生。万一有贼党就在附近,露了形迹,岂非不妙?先前我见恩姊们俱是赤身无衣,去到人前,总觉不便。只是急切间无处可得,本想到了贼窟,先弄几身衣服穿了,再行下手。看这室内,好似老伯被害之后,并无甚么人来过,衣履或者尚有存留。何妨止住悲怀,先寻点衣履穿了。附近如无贼党,正好借这石室作一退身隐藏之所;如有贼党,也可另打主意。"
三女闻言,渐渐止住悲泣,分别寻找衣履。那石室共是四间,自方良被害后,只俞利假装查看,来过一次。一则地势实在隐僻;二则岛民为俞利所惑,以为方良父女仙去,谁也不敢前来动他遗物。俞利自是只会做假,布置神庙,哪会留心到此,一任其年久坍塌。房舍虽坏,东西尚都存在。四女寻了一阵,除寻出方母梁氏遗留的许多衣物外,还寻出那些方良在世时所用的兵刃暗器。便将树干丢了不用,由冬秀草草教给用法。这时天已黄昏,海滨月上。冬秀见室中旧存粮肉虽已腐朽,炉灶用具依然完好无缺。各方观察,都可看出附近不见得有甚人居。适才所见炊烟尚在远处,只是心还不甚大放,便请三女暂在室中躲避,由她前去探看贼窟动静。冬秀出室,先走到小山顶上一看,远处海滩上一带屋舍林立,炊烟四起,人物看不甚真。有时顺风吹来一阵乐歌之声,甚是热闹,路径也依稀辨出了个大概。计算俞利虽遭了拂意之事,仍在纵饮作乐,庆贺生辰。因为相隔不远,便回来对三女说道:"这里我已仔细看过,大概周围数里并无人家。如为稳当计,有这般现成隐身之所,正好拿这里作退身之步。等到明早,探明了路径,再行下手。不然便是乘今晚俞贼寿辰,贼党大醉,夜深睡熟,疏于防范之际,去将俞贼劫了来。不过三位恩姊俱都长于水行,去时第一要看清何处近海,以防形势不佳时节,好急速往水里逃走,千万不可轻敌冒险。大仇一报,即使归去才是。"
三女都是报仇心切,恨不能立时下手,便用了第二条主意。商量停妥,因为时间还早,冬秀见室中灯火油蜡俱全,先将窗户用一些破布塞好,找到火石将灯点起,以备烧些热水来吃。无心中又发现一大瓶刀伤药,瓶外注着用法。冬秀正为三凤断臂发愁,打开瓶塞一看,竟是扑鼻清香,知道药性未退,心中大喜。连带取了盛水器具,在屋外小溪中取了清泉进来。又寻了新布,请三凤将断臂问所包的布解下。狮爪有毒,又将一只臂膀断去,受海中盐水一浸,一任三凤天生异质,也是禁受不住。再加血污将布凝结,揭时更是费事,疼痛非凡。
恼得三凤性起,恨不得将那只断臂连肩斩去,免得零碎苦痛。还算冬秀再三温言劝慰,先用清水将伤处湿了,轻轻揭下绑的破布。重取清水棉花将伤处洗净吸干,将药敷上,外用净布包好。那药原是方良在日秘方配制,神效非常。一经上好,包扎停当,便觉清凉入骨,适才痛苦若失。药力原有生肌续断之功,只可惜用得迟了,先时匆匆包扎,没将骨断处对准,又耽误了这么多时候,不能接续还原。后来伤处虽痊,终久成了残疾,直到三女成道,方能运如。这一来倒便宜了冬秀,只为给三凤治伤这点恩情,三凤感激非常,成了生死之交,以致引出许多奇遇,修成散仙。此是后话不提。
冬秀和初凤、二凤见三凤上药之后,立时止痛,自是大家欢喜。二凤又要往海中去取海藻,准备半夜的粮食。冬秀忍不住说道:"恩姊水中见物如同白昼,我想海中必有鱼虾之类,何妨挑那小的捉些来,由妹子就这现成炉灶煮熟了吃?一则三位恩姊没食过人间熟物;二则鱼汤最能活血,于三恩姊伤处有益。"二凤闻言,点了点头,往外走去。不多一会,两臂夹了十几条一二尺长的鲜鱼进来。冬秀一看,竟有十分之九不认识。便挑那似乎见过的取了三条,寻了刀,去往溪边洗剥干净,拿回室内,寻些旧存的盐料,做一锅煮了。一会煮熟,三女初食人间烟火之物,虽然佐料不全,也觉味美异常。三凤更是爱吃无比,连鱼汤全都喝尽。三女又各吃了些海藻才罢。冬秀见三女如此爱吃熟东西,暗想:"贼窟中食物必定齐全,少时前往,得便偷取些来,也好让恩人吃了喜欢。"她只一心打算博取三女欢心,却不想烟火之物与修道之人不宜。后来三女竟因口腹之欲,不能驻颜,几乎误了道基,便是为此。
大家吃完之后,彼此坐下互谈。冬秀又教她的恩人语言。三女本是绝顶聪明,一学便会,虽只不长时间,已经学了不少,彼此说话,大半能懂,无须再加手势了。挨到星光已交午夜,算计乘夜出发,走到贼窟也只丑寅之交,夜深人静,正可下手。大家结束停当,定好步骤,由冬秀指挥全局,径往贼窟而去。这时岛地已经俞利开辟多半,除适才四人经过的那一片沮洳沼泽,浮泥松陷,是个天然鸿沟,无法通行外,余下道路都是四通八达,至多不过有些小山溪径,走起来并不费事。再加月明如水,海风生凉,比起来时行路,无殊天渊之别。
四女离了方良旧居,走不上七八里路,便有人家田亩。虽然时在深夜,人俱入睡,冬秀终因人少势孤,深入仇敌重地,不敢大意,几次低声嘱咐三女潜踪前进。快要到达,忽然走入歧路,等到发觉,已经错走下去有三四里地。只得回头,照日里所探方向前进。
冬秀因昨日被擒,无心中经过俞利所居的宫殿,默记了一些道路。后来从看守的岛妇口中得知俞利寝宫有好几处,有时因为天热,便宿在近海滨的别殿上,但不知准在何处。原打算先擒到一个岛民,问明虚实下手。无奈经过的那些人家俱是十来户聚居,房舍相连,门宇又低,恐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正在寻思,能遇见一个落单人家才好。忽见前面山脚下相连之处,有一片广场,丰碑林立。靠山一面,孤立着一所庙字,庙侧两面俱是椰林。由高望下,正殿上还有一盏大灯光,静沉沉的,梵音无声。看神气,好似人俱睡熟。冬秀见庙墙不高,左近极大一片地方,四无居人。暗想:"前行不远,想已快近俞贼巢穴。人家越多,更难下手,何不翻墙入庙,捉住庙中僧道拷问?"便低声和三女说了。行近庙墙,正要一同纵身进庙,月光之下,猛见小山口外奔来一个人影。方想等他入庙时节,纵上去捉个现成。四人刚打算走近庙门旁埋伏等候,谁知那人并不进庙,奔到庙左侧椰林前面,只一闪,便即不见。四女起先并未见林内有人家,这时定睛往林中一看,密阴深处,竟还有一所矮屋,另一面却是空无所有。四外观察清楚,知道庙中人众,便绕路往那矮屋掩去。
那矮屋共是三间,屋外还晾着一副鱼网,像是岛中渔民所居。四人刚行近石窗下面,便听屋内有人说话。冬秀忙和三女打个手势,伏身窗外一听,只听一个年老的说道:"当初方老爹没有成仙,你我大家公吃公用公快活,日子过得多好。偏偏这个狗崽要举甚么岛王,闹得如今苦到这般田地。稍有点气力的人,便要日里随他到海上做强盗,夜晚给他轮班守夜。
好了,落个苦日子;不好,便是个死。方老爹心肠真狠,自己抛下我们去成仙,还把三个仙女带去。我们苦到这样,大家天天求他显些灵,给狗崽一个报应,仍照从前一样,那有多好。"年轻的一个道:"阿爸不用埋怨了,如今大家都上了他的当,势力业已长成,有甚法子想?除了他手下的几个狗党,全岛的人谁又不恨呢?也是活该,昨晚抢了海船上一个美女,蓝二龙那狗崽原准备给他今日上寿的,不曾想那女子有烈性,上殿时节,挣脱绑绳就往海边跑。眼看追上,忽然从海边冲起三个妖怪,将那美女和蓝二龙一齐都捉了去。有些人说,那妖怪有两个,长得和方老娘一般无二,说不定便是方爹看不过眼去,派了那三个仙女来给我们除害。如果这话不差,狗崽就该背时了。"
冬秀一听室中父子口气,对于俞利己是痛恨入骨。知道方良恩德在人,正可利用这个机会,使三女现身出去,对室中人说出实话。顺手便罢,不顺手时,室中也只父子二人,不难以力挟制。便不往下听去,悄悄拉了三女一把,同往僻静之处,商量停妥。因三女说话常人不易全懂,便令三女伏身门外,听暗号再闯进去。自己走到矮屋门前,轻轻用手弹了两下,便听室中年轻的一个答话道:"老三下值了么?我阿爸今日打得好肥鱼,来这里喝一杯吧。
"说罢,呀的一声,室门开放。冬秀便从门影里闯了进去。入内一看,室中点着一盏油灯,沿桌边坐着一个老者,桌上陈着大盘冷鱼,正在举杯待饮。那年轻的岛民,也跟着追了进来,见是一个女子,已甚惊异。定睛一看,认出是日里逃走的美女,便喝问道:"你不是早晨被海怪捉去的美人么?岛王为你气了一天。你是怎生从海怪手里逃出,到此则甚?快说明白。如若回心转意,不愿寻死,我便领你去见岛王,少不得有你好处,我也沾一点光。"说时,眼望那门,意思是防备来人逃遁。
冬秀喝道:"你口里胡说些甚么?我日里因不肯失身匪人,蹈海求死。眼看被蓝二龙这狗贼追上,谁想方老爹所生三位仙女,因全岛人民公忿俞利这个狗贼无恶不作,日常求告,奉了你们方老爹之命,前来代你们除害。行至海边,正遇我在遭难,才将我救去。如今蓝二龙已伏仙诛。三位仙女因从小成仙,离岛日久,恐来时岛民不知,受了俞贼挟迫,与她们抗拒;又不知俞贼今晚住处,误伤好人,特地命我前来打探俞贼今晚宿处。方才我们行经窗外,知你父子深明大义,心念故主,故此叩门询问,哪有甚么海怪?"这一席话,正与日间传说吻合,老岛民已经深信不疑,闻言停杯起立,便要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