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十分有体面,贵妃待皇后亦是恭谨,一般宫务从不开口。再加上第二批应选时间仓促的旧人纷纷失宠,自然要小心做人,不敢生事,而新人们毕竟经过悉心教导,处事大有分寸,有了大乱,就有大治,这新秀女的入宫,就像是大治的信号一般,——比起文皇帝末年时后宫里那乌七八糟的氛围,当今宫中,可说得上是一片清明了。两年前的乱象,早已经完全消弭了去,如今这宫里,已经又回到了万事有规矩、有循例、有人管的状态。
令皇帝略有几分舒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宁宫那边的态度也是渐渐有所松动,和坤宁宫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皇后每回过去请安,也能坐着说半个时辰的话,清宁宫那里也时常有宦官过来传话,不是给孙子赏东西,就是老人家想到了事情,交代给皇后做。就算是为了做给他看也好,这样的情景也显然是他喜闻乐见的,毕竟后宫里婆媳不和,彼此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大不小也是个丑闻,影响多不好。再说,每年大小总有那些聚会要全家人一起出席,若庆祝氛围一直都是那样不冷不热的,他这个家主不也觉得不是滋味?
正好,去年发送的嘉兴公主、庆都公主,嫁妆是交给二十四衙门和宗人府一起采办的,两位公主事后和哥哥谈起来,都疑心有人中饱私囊,虽然没有明说不够,但皇帝也不至于听不懂其中的暗示。
嫁妆不够,那好说,皇帝随时都可以赏地,其实就是他不赏,公主家奴自己也能去占地,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看吃相如何了,若文雅点,分寸把握得当,朝廷里没有什么人会多嘴的。毕竟是金枝玉叶,还能委屈去了不成?只要妹妹在十王府住得开心那就行了。不过太后心疼女儿们,也是发了话:既然觉得嫁妆不实惠,那这回就别让二十四衙门出面了,由六局一司和宗人府一道采办吧。
理论上说,六局一司的女官,才是宫中正统的权力机构,二十四衙门只是服务皇帝一人的需求而已。不过这些年人才凋零,势力逐渐式微而已,既然太后这样说,皇帝当然没有异议,借此机会,皇后倒是增多了过去清宁宫的脚步,再加上太子也将两岁,会认人了,时常要抱过去见祖母,婆媳二人的关系,也是大见缓和。
“都是会过去的。”皇后同他说起来,也是十分欣慰,“我本以为母后还要几年才能消气,如今能这样,我也是心满意足,总算不至于让你为难。”
皇帝现在到坤宁宫的频率,和以往比没那样固定,有时候去得频繁,有时候忙起来又十天半个月不过去,不过,随着皇后年岁大了,再加上素日疲惫,难免也不愿应酬,还有新人入宫……就是有来,多数也是坐坐,看看儿子就走了。他对皇后的态度倒似乎还是老样子,好像有些不同,又好像只是看客多心,今日好像心情不错,对皇后也很温存。“真是辛苦你了,活计这么多,还要带儿子。我瞧着你这几日都瘦了许多,有些事又何必亲力亲为,让手下人去做就行了。”
皇后待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虽然神色的确有些萎靡,肤色也较从前更苍白,但那股子推心置腹的亲热泼辣劲儿却没收敛,“哎哟,你说得倒简单,这些事哪一件是能怠慢的?妹妹们的嫁妆若是真交给六局一司办,你信不信,只会比二十四衙门办得更上不得台面。那些女官虽说精明人物不少,可又有哪些更懂得外头的世事,采办上的那些花头,无非就是看谁吃了去罢了。不是二十四衙门办,那就都归了各地的织染局和宗人府呗,说不得还有户部呢。”
不当家拉花的,当家就知道心疼了,公主婚嫁虽然是户部出钱,但户部也没那么老实,总要对内藏库打饥荒的。当然,这是皇帝的事,但皇后一直都很会为皇帝操心的,“我想着,还是让你身边出个人来,好歹也约束一下,最好是拉上东厂,整倒几个,不能再那么过分了。”
说着又撇嘴,“大妹妹、二妹妹都委屈得很呢,十王府再好,究竟不如宫里,驸马爷又不能陪在身边,要不是嬷嬷们还算听话,没有从中作梗,只怕连驸马爷的面都见不上。就是这样,大妹妹也不大喜欢大妹夫。”
国朝规矩,公主都在十王府的公主府里住,驸马自然有驸马府,一家老小全住在驸马府里,和公主是秋毫无犯,偌大的公主府里,就只有公主和她的子女。在宫里姐妹们热闹惯了,忽然一个人孤零零出去住一个府邸,要见自己的驸马一面,还得派女史去宣召,不成文的规矩,次数也不能太多……两个已出嫁的公主都很爱往宫里跑,偏偏出嫁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回宫次数也不能太多,每次回宫,当然没什么好话了。
“唉,这毕竟是祖宗规矩。”这话是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让驸马跟着住公主府,又违背孝道,少不得一番议论。若是一家人住在一处,又不免要闹‘醉打金枝’了。”
“你和内阁说过这事了?”皇后很敏锐,“都没点头?”
随着时日过去,内阁中原本的七位大人,老的老,走的走,(被挤得)专心修实录的修实录,只剩三位杨大人组成稳定的三人制衡结构,三人虽有不和,但也能相互配合,如此的权力结构也让皇帝比较满意。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最弱势的南杨大人可以有时充任一下圣意喉舌,按说改善公主待遇的事,如果能由他提出,皇帝再暗示一番,没准也就通过了。不过,听皇帝的语气嘛……
“只恐外戚为祸啊,”皇帝摊了摊手,“才开个口就被顶回来了。”
内阁和皇帝的关系特殊,虽然不可能当面呵斥,但软钉子一样是钉子,而连最软的南杨都是这个态度,也可见朝廷对于外戚是多么的冷淡提防了。
皇后也有女儿,闻言颇不是滋味,哼了一声,方才续道,“还有,栓儿过不久就两岁了。我想着,三岁也可以给开蒙了吧?还是大哥觉得再晚几年?”
当皇后有个好处,虽然忙碌,但管得越多,和皇帝的共同话题也就越多,可以冲淡有些人心中对于‘相对无言’那深深的恐惧和忌讳,不过,皇帝对开蒙的话题也不是很热心。“才三岁,未免太拘束了,好说也六岁再开蒙吧。”
他又道,“是了,壮儿也就要周岁了,满月办得小,周岁宴办得大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