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宁宫那里不着急,但二十四衙门里,有许多清水衙门都指着过年放赏钱裁新衣呢,这些压力层层叠叠,全都落到了乾清宫的大太监们身上——既然是大太监,素日里有脸面,到了这时候也该出来为同侪们说话。
王瑾是皇帝的大伴,素来是最有脸面的,可这一次也是犯了难,推脱了几回,眼看都要进腊八——皇长子的弥月礼都是近在眼前了。腊八粥怎么熬怎么赏都还没个章程呢,不得已,他只好壮着胆子,和皇帝提起了这事儿。“老娘娘那怕是精神不爽,这一阵子,对宫务都未言语……”
皇帝何曾管过这样的琐事?闻言不禁有几分不快,却又不愿责怪大伴,想了想心不在焉道,“那就由伴伴处置吧——”
自从庄妃去了南内以后,皇帝还没有往清宁宫走动过,这份心思已经是非常明显了。王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有了皇帝的这番表态,清宁宫那面怎会再多说一句话?结果,皇长子的弥月宴,外朝办得极为热闹,内宫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一点庆祝的迹象都没有。
很难说该怪谁,在王瑾,能问个腊八已经很不错了,要再问弥月宴——他还不想这么早死,可在清宁宫,现在这样还要我主办弥月宴?未免欺人太甚。前朝的庆典虽然是庆祝皇长子满月,但他本人是不必过去的。结果皇帝想起来的时候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一群无关的外人在大吃二喝地庆祝他的长子满月了,而后宫里则静悄悄的,仿佛这个日子一点特殊的意义都没有。
要说不窝火那也是有点太高看他了,可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最近这段日子,皇帝是有意地让自己忙起来——不是忙政事,就是忙着斗蛐蛐儿,打马球……反正他就是不想管内宫的事,难道还有谁能逼着他管不成?这段日子,除了偶然召人侍寝以外,他根本都没进内宫一步。
眼看就快过年了,除夕的宴席上,按说一家人还要济济一堂侍奉太后吃年夜饭。今年这个样子,若是事情没个结果,只怕太后都不会愿意出面。
托徐循的福,太后不出来,宫里人多数都知道是为什么,孙贵妃要是还好端端地和他一起过年,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皇帝是了解她的,她肯定也不会傻到干这样的事。至于皇后,有十成可能也会称病不出,何惠妃出不出来还是两说的事,闹不好皇帝就得和一群嫔妾一起过年了……好容易才得了个儿子,正是喜庆的时候,家庭生活却闹成这样,要再不管,好像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再说,皇帝也实在有好些天没看过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走,去长宁宫。”他到底还是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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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也是孙贵妃出月子的时候,虽然无人筹办庆典,但她还是打扮得颇为体面,抱着装束一新,胖嘟嘟的皇长子,摆开了小小的宴席,皇帝进屋来的时候,她和皇长子生母正是吃着呢,见到皇帝进来,抹抹嘴赶快起身请安,却被皇帝给止住了。
“起来吧。”皇帝都没正眼看两个女人,满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走上前抱起皇长子,先亲了两口,细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冲众人笑道,“怪道说,这孩子是一天一个样,才几天没看见呢,感觉就大了一圈了。”
说着,漫不经意地扫了桌旁座次一眼,见罗氏就坐在孙氏下首,不由得暗暗点头。“你们这是自己给大哥儿过起满月了?”
“外头不是正为他大鸣大放的吗,咱们也跟着凑热闹。”孙玉女笑盈盈的,半点看不出异样,只是许久没见,对皇帝的态度要比平时更亲热和殷勤一些。“正好出了月子可以饮酒,就一道吃吃酒,贺大哥儿满月。”
见皇帝也有坐下的意思,孙玉女自然把首座让出,罗氏便不敢坐,意欲站着伺候。孙玉女却拉着她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坐吧,你站着,孩子吃奶都不香。”
皇帝看罗氏,此时也多了几分顺眼,心头更是有个念头:罗氏承宠次数也就一两次而已,居然顺畅怀孕,一举得男,说不定真是命中多子……
“坐吧。”他也点了点头,笑着说。
皇帝都发话了,罗氏还能怎么说?扎手扎脚地坐了下来,盯着眼前的杯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倒是深刻表现了自己诚惶诚恐的心情。
皇帝和孙玉女也都不以为意:罗氏性格懦弱老实、寡言少语的,若是因为生了个儿子就忽然变了个人,那才怪了呢。孙玉女先敬了皇帝一杯酒,笑道,“大哥,咱们这孩子健康壮实,定能长命百岁、多子多孙,你道是不是!”
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儿啊?孙贵妃这话是说到皇帝心底了,两人也是小别重逢,很有点胜新婚的感觉。吃了几杯酒,正好皇长子要吃奶,便屏退从人,两人坐在一处说私话儿。
废后再立的事,办成现在这样,皇帝本来觉得自己是够为孙贵妃争取的了,但见到她时,免不得又有些愧疚,这几天没进长宁宫也许就是因为这茬。别看平时处置国事,也能说得上是举重若轻杀伐果断,但在孙贵妃跟前,他却有丝吞吐,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上次进清宁宫,和娘谈过了,我已应承了娘,孩子的玉牒上写罗氏的名字,给罗氏封嫔。——不过,孩子我还打算放在你跟前养……这样,将来毕竟也才能名正言顺。”
这消息不能说不震撼了,孙贵妃的笑容也凝固在了唇角,她面上飞快地闪过了许多情绪,复杂得令皇帝都无从遮掩。过了片刻,方直起身道,“这……不是说好的吗,若是哥儿,便……”
的确是说好的,皇帝等于是失信于她了,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思及太后的分析,却仍没有让步,“哥儿生母还在,记了你的名字,日后难免有人挑拨离间,倒显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要隐瞒他似的。实在就是记生母的名字又如何?玉牒怎么写,难道还能传到外头去?将来立你为继后,给你养也是名正言顺,外间都以为这是你的亲生子,即使将来哥儿大了问起来,有玉牒和罗氏在,你也不会百口莫辩……再说,这宫中又有谁会兴风作浪、胡言乱语?”
非常典型的男人思维,只要结果似乎没有差别,那就可以了,孙贵妃这时候要和他理论的话,只有和他分析太后兴风作浪,告诉太子身世的可能。但这就又犯了大忌——和男人说他妈的坏话,那是非常不孝的表现。
她梗了半日,方才笑了一下,道,“也是,倒是我有点小气了,其实,有明德皇后前例在。就算玉牒写了罗氏,只要我待孩子好,孩子也还是和我亲——这孩子也就又是我的,又是罗氏的了。这样也好——也是该当的,怎么说,也不能亏待了罗氏这个功臣嘛。”
虽然话里还带了一丝勉强,但听得出来,倒是真心诚意。皇帝心头不禁就是一阵感动:孙氏虽然也不乏小脾气、小算计,但却是识得大体、善解人意。玉牒的事,对她打击应该是不小,也难为她一下就认清了其中的道理,把心态给调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