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超过了制造者的预期值。他说,正是因为这一点,你哥哥才没有把我赶走。
阿丽亚研究着他那双钢珠眼睛:看不出任何人类的表情。蒸馏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下领,但他的嘴却很刚毅,蕴含着力量和决心。他的话也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的胆子超过了邓肯艾德荷极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特雷亚拉克斯人造出了一个出乎他们预料的死灵?或者这一切都是伪装的,是他训练中的一部分?
解释你的话,死灵。她命令道。
认识你自己。这句话是你们的戒条,对吗?他问。
她再次发现对方觉得很开心。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你你这个东西!她说,伸手按住啸刃刀,他们为什么把你送给我哥哥?
您哥哥说您看到了整个赠送过程。他说,您已经听到了答案。
再回答一次给我听!
我的目的是摧毁他。
说这话的是门塔特吗?
不用问您也知道。他责备道,而且您还知道,这件礼物其实没有必要。您哥哥正在自己摧毁自己。
她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手仍然按在刀柄上。这个回答十分狡黠,可声音却无比真诚。
既然如此,为什么仍然要送这份礼物?她逼问。
也许特雷亚拉克斯人觉得这样做好玩,再说,宇航公会也要求把我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你哥哥。
为什么?
答案是一样的,觉得好玩。
我怎么放纵自己的魔力了?
您是怎样使用这种力量的?他反问道。
他的问题鞭子一样抽下来,甩开了她的疑惧。她把手从刀上移开,问:为什么你说我哥哥在自己摧毁自己?
唉,得了吧,孩子!他那些夸夸其谈、耸人听闻的魔力真的存在吗?到底在哪儿呢?难道您不会推理吗?
她竭力压下怒火,说:先说说你的推理,门塔特。
好吧。他瞥了一眼周围的护卫扑翼机,把视线转到飞行的航线上。在屏蔽墙山的北部边缘,阿拉肯平原开始隐隐出现。尘雾遮掩下,凹地和村庄仍旧看不大清楚,但阿拉肯闪烁的灯光已经历历在目了。
那些征兆。他说,您哥哥有个正式的颂词作者,他
他是弗瑞曼耐布们送来的礼物!
如果他们是你哥哥的朋友,送这么一份礼物真是够奇怪的。他说,为什么要让他被谗媚奉承和卑躬屈膝重重包围?您听过那个赞颂者的作品吗?穆哈迪照亮了民众。乌玛摄政王,我们的皇帝,从黑暗中来,发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他是我们的陛下,他是无尽的泉水。他为宇宙播撤了欢乐。呸!
阿丽亚轻声道:如果我把你的话复述给我们的弗瑞曼护卫队,他们会把你砍成肉酱喂鸟吃。
那您就告诉他们得了。
我哥哥是靠上天之自然法律统治世界!
您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你怎么知道我相信什么?她声音颤抖,用比吉斯特的心法也难以克制。她从没想到,这个死灵对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您刚才命令我以门塔特的方式说出我的推理过程。他提醒道。
但没有哪个门塔特知道我相信什么!她颤抖着,做了两次深呼吸,你胆敢评判我们!
评判你们?我没有评判。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受过的是什么教育!
你们俩都接受了如何统治人的教育。他说,经过这种培养,你们对权力充满了过分的渴望。你们掌握了政治手腕和技巧,对战争和宗教也运用得恰到好处。自然法律?什么自然法律?那只不过是纠缠着人类的神话而已。纠缠蠢它是个幽灵,是非物质的,不真实的。你们的圣战难道是自然法律?
一个喋喋不休的门塔特。她嘲笑道。
我是亚崔迪家族的仆从,并且说话坦率。他说。
仆从?我们没有仆从,只有信徒。
那我就是一个没有丧失自我意识的信徒。他说,理解这一点吧,孩子,您
不要叫我孩子!她呵斥道。把啸刃刀从刀鞘里抽出了一半。
我接受您的指正。他瞥了她一眼,微笑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扑翼机上。亚崔迪家族皇宫面朝悬崖的一面已经清晰可见,俯瞰着整个阿拉肯北部郊区,从肉体上看,您就是一个小孩子。他说,而且这个肉体还深受青春期欲望的困扰。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听你这些鬼话。她吼叫起来。可啸刃刀却滑过遮盖在长袍下的手掌,插回了刀鞘。手掌上已经汗水淋淋。弗瑞曼人的节俭意识让她大为不安:这可是浪费身体的水分!
您听是因为您知道我效忠于您哥哥。他说,我的行为清清楚楚,并且容易理解。
你没有什么是清清楚楚、容易理解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生物。我怎么知道特雷亚拉克斯人把你造成了什么东西?
不管是出于某种错误或者某种目的,他说,反正他们让我任意塑造自己。
不过是真逊尼教的那套怪论。她指责道,智者知道塑造他自己,而傻瓜就这样活着,一直到死。她的声音里充满嘲弄之意,好一个没有丧失自我意识的信徒!我非把你的这些话全部告诉保罗不可。
大多数他已经听过了。
她又惊讶又好奇,可你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活着还有自由?他怎么说的?
他笑了。他说:人民不想他们的皇帝只是个记账员;他们想要一个主人,一个保护他们的人。可他也承认,帝国的毁灭源于他自己。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因为我使他相信我理解他的困难,并且愿意帮助他。
你究竟说了什么话,让他这么相信你?
他沉默了,将扑翼机一侧,准备在皇宫戒备森严的屋顶着陆。
我命令你,把你当时说的话告诉我!
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接受得了那些话。
我自己会判断!我命令你,立刻说出来!
请允许我先着陆。他说。并没有等她允许,径直拐上降落航道,一调整机翼的升力,轻轻地停靠在屋顶明亮的橘红色起降台上。
现在就说。阿丽亚说,快说。
我告诉他,宇宙中最困难的事莫过于接受自己。
她摇摇头,真是是
一味苦药。他说。一看着卫兵们朝他们奔过来,迅速各就各位,执行护卫任务。
胡说八道!
无论是最尊贵的享有封地的伯爵,还是最卑微的奴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不能雇一个门塔特或别的什么聪明人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神圣经卷无法提供答案,机灵头脑也不可能。被这个问题撕裂的伤口,没有任何仆从或信徒能为你包扎。能包扎它的只有你自己,否则就得任它流血,让所有人都看到血迹。
她猛地一转身,但刚刚转过身来,她便意识到这个动作泄露了自己的感受。他声音中没有任何欺诈,也没有巫术的诡诈技巧,却再一次深深打动了她的心灵。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告诉他该怎么做?她低声问。
我告诉他大胆裁决,杀伐决断,强行建立秩序。
阿丽亚瞪着那些卫兵。他们等在那里,多么耐心多么有秩序。老生常谈而已,还有公平啦、正义啦。她咕哝道。
没有这些!他厉声说,我建议他径行决断,就这个。决断的原则只有一个,如果可能的话
什么原则?
保存他的胆友,消灭他的敌人。
那就是说,判决时无法做到秉公而断啰。
什么是公正?两种力量对峙。只要从它们各自的角度看,双方都代表着正义。在这里,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解决问题,最终形成秩序。他不能阻止冲突的发生但是能解决它。
怎么解决?
用最简单的办法:他做决定。
保存他的朋友,消灭他的敌人。
那样不就能带来稳定吗?人民希望秩序,这样或那样的秩序都行。他们被饥饿所困,眼睁睁看着有权有势者以战争为游戏。这是复杂,是危险,是无序。
我要向哥哥建议,你是最危险的东西,必须被消灭。她说,转身面对着他。
我已经建议过了。他说。
这正是你的危险所在。她字斟句酌地说,如此冷静,如此理智,彻底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我的危险之处并不在那里。趁她来不及移动,他斜过身子,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嘴唇贴在她的唇上。
温柔的一吻,转瞬即逝。他放开了她。她瞪着他,惊呆了,但立即恢复了镇定,瞥了一眼仍然一动不动站在外面警戒的卫兵,发现他们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像痉挛。
阿丽亚伸出手摸了摸嘴唇,觉得这一吻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嘴唇在未来出现过。她看见过它的幻象。她胸口起伏:我应该让人剥了你的皮。
就因为我危险?
因为你放肆!
我一点也不放肆。只要不给,我不会主动去拿。给我的东西,我还没一古脑儿全拿走呢,所以,高兴点吧。他打开他一侧的舱门,滑出座舱,来吧。瞎忙了一趟,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了。他大踏步朝起降台那边的圆顶屋入口处走去。
阿丽亚跳起来,跑着跟上他的步子。我把你讲过的所有的话全都告诉他,还有你做过的所有事。她说。
好。他为她打开门。
他会判你死刑的。她说,踅进圆顶屋。
为什么?因为得到了一个我想要的吻?他跟着她,迫得她回过头来。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
你想要的吻?她愤怒异常。
好吧,阿丽亚,是你想要的吻。这么说总可以了吧?他开始绕过她,朝下面走去。
他的动作似乎让她的头脑比平时更加清晰了。她发现他很直率绝对的诚实。我想要的吻,她告诉自己,的确是事实。
你的诚实就是危险所在。她说。跟上他。
你又变聪明了。他说,仍然大步走着。就算门塔特也不可能说得更清楚了。说说看:你在沙漠里看到了什么?
她拽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来。他又做到了:出语惊人,让她的头脑明晰无比。
我脑子里总想着那些变脸者。她说,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哥哥送你去沙漠的原因。他边说边点点头,就把这个挥之不去的意向告诉他吧。
可是为什么呢?她摇摇头,为什么是变脸者?
一个年轻女人死在那里。他说,但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弗瑞曼人来报告说有个年轻女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