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蹲到了小雀的面前,感觉着她的方位,慢慢道:“小雀,我之前被辆车撞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你跟我说实话,这里真的是哪里?”
小雀呆呆地望着蹲下来与自己持平的夫人,心中惊骇万分,半晌才吃吃道:“夫人你昨日趁了春日出游,结果却是碰到了小公爷与他一群朋友召了歌妓作陪在侧,就……闹了起来,不小心从车上跌了下来,头被马蹄刮了下……夫人,你怎的问起这些来了?”
许适容心中的惊骇,亦是不在小雀之下。怔怔地呆了半晌,耳边听小雀又在那里告饶,终是微微呼了口气,这才微笑着道:“小雀,我眼睛看不见了。”
几日之后,许适容仍是清楚地记得那日小雀去后的情景。当时没多久,她先是听到个稍稍有些低沉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听她话里的口气,应是自己的婆婆?口中虽是在责骂那被称为“焕儿”的她的儿子,又对自己说了不少关心抚慰的话,只字里行间,她却是捕捉到了了对方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冷淡和厌恶;再是另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稍微有些跳脱,自称珍心,说是老夫人派来探望的,带了大堆的上好补品过来,叫安心养伤;还有个医官院里请来的专攻跌打之症的,仔细切了她脉,说她如今失明是因了颅内淤血凝滞所致,开了个方,说是慢慢调养,待淤血散去便可回复清明。
许适容自己也学医,知他讲得有些道理。不管自己是被车撞,还是像那日那小丫头说的掉下马车被马蹄所伤,如今的视力障碍确实很有可能是视神经被颅内淤血压迫所致。只是几日过去了,她心中初始时的惊骇和不安仍是久久未平。她被自己的婆婆称为娇娘,从小雀那里探听到此时竟是宋朝景佑年间,这太尉府里的太尉便是自己的公公,而她口中的那小公爷,便是自己的丈夫。这府里另有个二房,住在南院,只如今那夫妻俩一道去了广州,不在府中。
这些人,包括小雀、“婆婆”,隔了一日又来的医官、每日里在自己身边屏息凝气来来去去小心伺候的年轻女子们,还有那下喉苦得要命的汤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这是一个真实的境地。
诡异的境地,诡异的自己。
许适容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散着氤氲龙涎香的屋子里待了四五天了,额头缠着的那布条已是去了,只视力并无好转的迹象,心中有些发闷,便从床上起了身,慢慢朝外而去。
小雀还有别的那些来来去去的丫头,被“婆婆”命令要日夜守在自己跟前以备不时之需。只她不喜这样有人在侧的感觉,都叫散了去。那些年轻女子们似是对她很是畏惧,立刻便退了出去。
几天下来,她已经渐渐有些熟悉了这屋子里的摆设。自己便沿着墙,慢慢地朝前走去,手上摸到的那些箱柜的尖角都已是被布条缠了起来,想是怕她一时不察又撞到了。
许适容摸着拐过了一扇纹刻着凹凸浮雕的屏风,脚尖终于碰触到了门槛,推开了门。
正在外间守候着的小雀立刻飞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了道:“夫人想去哪?”
许适容怔了下。
她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并不知道要去哪里。
耳边似是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阵阵鸟鸣之声,此刻应是春日里的午后吧?
“就到园子里随便坐下吧。关在里面有些气闷。”
许适容朝她笑了下。
小雀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扶住了她朝外而去。方才她还听见这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丫头围在一起嘀咕着,说是夫人头被马踢了下,如今竟连人都仿似换了个,一下竟是安静了不少。
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当然口里是不敢露出半分的,怕又惹恼了被胡乱卖了出去。
“夫人,就坐这里的石凳可好?我给铺个帕子。”许适容感觉着走过了一段铺了青砖或者石子的路后,听见小雀小心地在问自己。
她点了下头,很快就被小雀扶着坐在了上面。
自眼睛看不见后,她的听觉和鼻子倒是比从前更为灵敏些。此刻春日午后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暖气充盈了晴空。她闻到了随风送来的阵阵花香,耳边似连蝴蝶扑翅的声音都能听到。
多久已经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她的鼻子早已习惯了福尔马林和腐肉混合起来的那种味道之后?
小雀见她面上神情似是有些怔忪,所幸并无不快,便小心道:“夫人,我给你拿个帷笠?怕晒了。”
许适容失笑,摇头道:“这样的暖日晒着正好,带什么帷笠?你自己去吧,我想独个在这坐会。”
小雀哦了一声,这才一路回头,一路慢慢而去。只也不敢真离去了,只远远地等着,以便听到她叫唤便可立刻过来。
许适容听见小雀远去的脚步声,长长地呼吸了一口带了暖香的空气,似是要把肺里的浊气都给排尽。这才仰起了脸,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承着阳光。
她突地听到声稚嫩的吃吃笑声。侧耳听去,随风隐隐传来了阵似是窃窃私语之声。
“姐姐,嫂子在那里做甚?”这是个奶声奶气的男孩声,听起来应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有些害怕。
“小软包……她自然是在看天了,没瞧见上面有风筝在飞?”另一个清亮些的嗓音响了起来。
那男孩似是有些不服,低声辩解道:“嫂子不是看不见了吗?又怎么瞧天上的风筝?”
姐姐似是一怔,随即扬起了声音很是干脆地道:“我说她看风筝就是看风筝。我是姐姐,你要听我的!”
那男孩有些委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可是我听院里的姑姑说她明明看不见了的啊。姐姐你又不讲理了……等娘过些日子回来,我就告诉娘,你趁她不在自己溜出去玩,还不带我去;还有,上次爹找了大半日找不到的那台青玉砚,也是你打破的。怕被娘骂,偷偷给丢到池子里去,还不准我说出去……”
“庆哥小软包,就知道缠住娘告我的状。我才不怕呢,爹把我举得高高的,娘就打不到我了!就算娘罚了我,爹立马就会偷偷带了我出去玩的!”
许适容听到那女孩咭咭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些得意。想象着她讲的那画面,自己也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姐姐,她在笑……”那男孩似是有些惊惧。
“别怕别怕,她看不见我们的。你在这等着别动,等我摘了那朵最大的花,立刻就跑……”
许适容听到了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应是那女孩过来要摘花了,自己便也一动不动地坐着。没一会,听到“噗”一声,应是那花被揪下枝头的声音,身边掠过了一阵轻风,接着便听到奔跑的脚步声和渐渐远去的银铃般的笑声。
一切终是又静寂了下来,她耳边只剩了风掠过枝头时花朵落下的簌簌之声。
“夫人……,方才喜姐庆哥可是扰到了你?”
小雀听到了这里的响动,慌忙跑了过来,只看见喜姐手上捻了枝花,正和她弟弟飞快地跑掉。
“唔。没什么。”
许适容应了一声,嘴角还挂着丝淡淡的笑。
那笑起来声音像银铃般的小女孩和那有些怯怯的男孩,她在心里勾勒着他们的模样。到此的这几日,直到现在,她才觉到了一丝活着的生气,这里有一对这样烂漫的小姐弟,应该便是那南院二房里的吧?
小雀站在那里,偷偷打量着面前安坐在那里神情柔和的自家夫人,心中再次万分不解。前几个月里发生的那事,她犹记忆如新。
那日自家夫人因和小公爷刚吵过架,低头走路快了些,结果撞了和喜姐正一路跑着的庆哥,不但没扶,反是骂了句“小鬼头”便绕了过去。不曾想第二日起身欲要梳妆时,打开那香粉盒子,见到里面竟是蠕动了两条黄黑相间的毛虫,吓得当场尖叫,把那粉盒都给甩出去了老远。到了午间要去困乏下,掀开了被子,见塌上竟又有十来条的毛虫在爬,惊得连那脸色都青白一片了。想起昨日撞了庆哥时边上那喜姐的眼神,知她素来就是个野小子样的,况且这样的事情别人又有谁敢去做?便怒气冲冲地过去了南院,叫了她娘来看。哪知待二夫人匆匆赶来时,却见床上已是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毛虫在爬?当场脸都绿了。待二夫人走了,这才揪住了留在屋子里的小蝶责问,说是那喜姐趁了她不在,早又溜了进来把虫子都捡干净了才大摇大摆地出去,小蝶也是不敢阻拦。气得罚了那小蝶跪了一夜的院子,还是二夫人自己后来又过来道歉,说是已经问了出来,确实就是那喜姐做的,已经罚她去跪了那黑屋子,这才饶过了小蝶。
自家夫人本就对南院里的人没甚好脸,自那事情后,背地里更是不知道骂了多少声的“野丫头小鬼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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