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撼金销兮,声增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可以为梁。难丰茸之游树兮,离妻悟而相撑。施瑰木之薄栌兮,委参差以糠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毒瑁之文章。张罗绔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网。”
他唱得凄然,顿了一顿,解说道:“这一段说的是皇宫虽然巍峨饰梁、罗绮错石,但是皇后睡眠于深宫,却孤单寂寞,心噫不舒。”
石虎道:“这汉武帝贪新忘旧,如此负心薄幸,如果我生在当时,一刀便把他的心剜下来,看看是否穿了七、八个窟窿,方才负心若此。”
郑樱桃心情似乎也被哀曲感染,眼眶似见泪水,微带哽咽唱道:“抚柱相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躁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是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已变调兮,奏越思之不可长”
一曲既毕,郑樱桃抹干泪痕,裣礼道:“献丑了。”
石虎鼓掌叫好,说道:“此曲大妙,只是哀伤了一点。多听未免伤身。”柔声道:“多唱也是伤身。你以后须得少唱此等哀曲了。”
“是,樱桃以后再也不唱哀曲了。”
石虎哈哈大笑“听大哥的话也不用听到这个地步,大哥还未当上皇帝,不是金口下的圣旨,你听个六、七成,少唱点哀曲,大哥便高兴得紧了。”
弓真心头一跳,目下四海鼎涨,连乡间也在传言石勒想推开汉王,自已当皇帝。此刻石虎却称自己还“未”当上皇帝,莫非石勒果然真有篡位之心?
这晚石虎意气甚豪,心情大佳,不知喝了多少酒,跟弓真说了多少话,他历遍江湖,见闻广博,弓真见识虽陋,却聪明颖悟,心思慎密,许多言语一点就透,两人谈得极是投机。
石虎忽然问道:“你当真不肯加盟我们石家军?”
弓真道:“不肯。”
石虎道:“你认为我先前杀那十八名汉人,杀得不对,是也不是?”
弓真直言道:“是。”
石虎道:“田麒麟死不足措,故不待言。你可知我为何杀其余那十七人?”
弓真摇头,心想:石虎先前不是说了,直阴杀了十八名胡人,所以要杀回十八名汉人,以作报复,莫非还有其他原因?
石虎道:“杀人的直阴是杀胡世家的杀胡十七友之一。你可知杀胡世家究竟是哪一门派?”
弓真道:“不知道。”
石虎道:“杀胡世家的家主,名为轩辕龙,是一名疯子,自称是轩辕黄帝的后人,武功得自黄帝的真传。他的武功之高,据说已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石虎缓缓道:“这个我也不知。十一年前,轩辕龙刚刚出道,首创杀胡世家,号召杀尽所有胡人。他此言一出,天下胡人震怒,集合匈奴、鲜卑、羯、羌、氐、乌恒、乌丸、浑脱、幕罗、突厥、乌浒、滇、卢水胡十三胡族的精英,一共三百二十二名一流高手,在不竭泉畔伏击轩辕龙,这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惨烈可称空前绝后。李雄派出了七十七名氐族高手,竟然给轩辕龙尽数杀掉,无一生还。鲜卑段氏的四兄弟,段匹敌,段匹生,段匹奂,段匹单,给他一掌将匹敌,匹生,匹奂三人击成粉碎,只匹单一人侥幸逃生。我的太师傅汲桑,也是在这一役死于他手下。”
弓真惊道:“汲桑师傅也是死于他的手下?”
石虎道:“不错。据目睹的生还者说,以太师傅武功之高,竟也接不住轩辕龙的三招!此战过后,我和从父往不竭泉为太师傅收尸,见到他的尸体肋骨尽裂,竟是被轩辕龙硬生生用爪挖出心脏而死。太师傅一身硬功,刀枪不入,这门奇功连我从父都未获得传授,但居然给轩辕龙一爪而破!”
弓真道:“这位轩辕龙,武功究竟高到甚么境界?”
石虎道:“我也说不上来,两年前,乌桓族的阿坚柔人来找从父,他也是不竭泉一战的幸存者。当年阿坚柔人是公认的胡族第一高手,与轩辕龙过了十一招,给对方硬把右臂扯下来。他痛极而晕倒,轩辕龙却不杀他,说道:‘我出道以来,你是唯一接到我十一招的人,所以我不杀你。’”
“我从父跟阿坚柔人谈论了一天一夜武学,我也在旁,这阿坚柔人胸中之广,对武学所知之深,我也自愧不如。后来从父和阿坚柔人反覆拆解当日轩辕龙所出的十一招,反覆检视阿坚柔人的伤口,终于叹道:‘这轩辕龙究竟是人是神,怎地武功可以练到这个超凡入圣的地步!’,嘿嘿,从父天生异禀,纵横江湖战场,从未逢敌手,如今他竟然自承不是轩辕龙的对手,我实在不敢想像这位狂人的武功是到达何等地步。”
弓真心驰神往,想像轩辕龙的盖世武功,问道:“那么当年不竭泉一战,究竟结果如何?”
石虎道:“当日的三百二十二名高手,只有三十三人幸存下来,然而个个都受了重伤,轩辕龙虽然武功盖世,给这么多的高手围攻,也受了重伤。据说当时他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决不是碎的,身上的皮肉也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只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死。汉王是当时唯一没受伤的人”
弓真插口道:“汉王?”
石虎道:“正是当今天子汉王。那时先帝才刚即位,汉王还未当上皇帝,是先帝麾下的一员猛将,封号楚王。他在十五岁时,已经练剑有成,而且天生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匈奴刘家之中,没有一个人的武功比得上他。是以先帝派他率领六十六名匈奴高手,参与狙杀轩辕龙。”
弓真道:“听将军所言,轩辕龙今天还在世间,想来当日汉王定是杀他不死的了?他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石虎道:“汉王知道轩辕花这样的人便是杀了九成九,也得防他有一线生机,是以一剑挥出,便往他的脖子砍下,要割下他的头颅。谁知一剑砍到了轩辕龙的颈际,轩辕龙突然怪叫一声,一掌击在汉王的胸膛。”
弓真颔首道:“轩辕龙不单能动,而且这一掌还将汉王的肋骨尽碎、五脏告伤。汉王一身高强的武功,从此也就废了。”
弓真道:“轩辕龙就此逃走了?”
石虎道:“不错。他逃走之后,销声匿迹,杀胡世家沉寂了好几年,我们均以为他已死了,谁知四年之后,竟然传出他大婚的消息。而杀胡世家亦由他的新婚妻子凤凰夫人主持大局之下,重新集结,而且声势更胜从前。”
弓真沉吟道:“轩辕龙既没有现身,或许真的死了也说不定。凤凰夫人可能只是打着轩辕龙的名声,虚张声势,以召集高手加盟杀胡世家而已。”
石虎目光露出了嘉许的神色,说道:“我们初时也这样想,后来得探子回报,发觉轩辕真的未死,只是不竭泉一役他受伤太重,一直躲起来养伤而已。杀胡世家表面上虽由凤凰夫人主持大局,可是真正的幕后决策人,依然是轩辕。”
弓真动容道:“如果轩辕龙来死,他一旦养好伤势”
石虎苦笑道:“胡人将永无安日,是不是?这七年来汉王、从父联合了李雄和鲜卑四族,日夕派人明查暗访,想欲打探出轩辕龙躲在何处养伤,只要一查出来,立刻再集结天下胡人,将这疯子斩成肉酱——今日胡人的势力之强,远非十一年前可比,轩辕龙纵是武功尽复,给我们找到了,也得非死不可!”
弓真道:“但愿如此。”又问道:“这轩辕龙究竟为着甚么原因,要杀尽天下胡人?”
石虎道:“他认为当今天下动乱,全因胡人作恶,只需杀光中原所有的胡人,只留下黄帝子孙的血裔,天下便会太平大治。所以,他才联合志同道合的高手,创立了杀胡世家!”
石虎道:“此刻你该当明白,杀胡世家为何要杀招婿馆内的胡人了吧?”
弓真道:“明白了。”
石虎道:“直阴明知我来清河,故意杀掉十八名胡人,杀我一记下马威,哼,我便杀回十八名汉人,杀回他的气势!”
弓真大不以为然“冤有头,债有主,直阴杀了人,应当找他偿命才对,怎么可以滥杀无辜,拿不相干的人来抵命?”
石虎道:“杀胡世家杀一名胡人,我便杀一名汉人填命,以后他们再要杀我明人,可必定三思而后行。这叫做以杀止杀!”弓真不明白“甚么是以杀止杀?”
石虎打了个比喻:“譬如说,我们打一场仗,往往要杀上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才能打胜;要想效法秦始皇,汉高祖,一统中原,平定万民,那我不知要杀上多少人,涂炭生灵,方能达成。可是只需天下平定,数千万人却可永远太太平平,快快活活的活下去。杀一小撮人,却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就是以杀止杀的道理。”
弓真始终觉得这套道理有点不通,偏生想不出如何反驳,摇头道:“这个嘛”
石虎像在思索一件极困难的难题,仰头再喝光面前的一爵酒,说道:“杀胡世家盘根错节,势力早已深入中原,只怕比司马晋朝还要强大。如果不是轩辕龙从中阻挠,汉王早将司马氏尽歼于长安一役,岂容他们的残余逃窜江左,偏安一角?”
他嘿嘿一笑,又道:“轩辕龙视我石家军为眼中刺,心中钉,必欲杀光而后快,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普天之下,也只有从父和我石虎有这个力量,足与杀胡世家抗衡、争斗,要不然,胡人早被这疯子杀光了。”
弓真忽地灵光一闪,脱口道:“大将军,不好了,直阴此来崔府真正目的,是为了狙杀你!”
石虎目光含着嘉许之色“何以见得?”
弓其道:“直阴是杀胡世家一名极重要的人物,对不对?”
石虎道:“不错。”
弓真道:“杀死十八名胡人,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不应劳动到直阴这等大人物出手。他此来崔府,必定有更重要的目的,对不对?”
石虎道:“不错。”
弓真道:“杀胡世家的宗旨,就是要杀光中原所有胡人,对不对?”
石虎道:“不错。”
弓真道:“这方圆千里,只怕没有那一位胡人的身分地位比大将军更高?直阴不是来杀你,还有杀谁?”
石虎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今晚我非要把你收纳进麾下不可!”
蓦地反手一擒,拿住正在为他斟酒的郑樱桃的手腕,戚然问道:“为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