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已然小了许多,通红的炭火在她脸上映出了一片柔和的光泽。她开口问道:“你我血液已然相融,我已施咒,契约还未生效吗?”
慕怜答道:“生效了。”
“那便好。”绽云想起之前那些灵兽,妖兽的下场,眼下好不容易遇见了这样一个开了灵智的妖怪,还能陪她说几句话,说不定法力修为也要比过往那些兽高上许多,就这样死了,着实可惜,也是她对他不起,她略略一想,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她问道:“人生在世一场,你可有何遗憾?”
慕怜侧眸看着她柔美的侧颜,心中颇为怪异,这句话怎的会有一种要他交代遗言的感觉,他问:“此话怎讲?”
绽云回道:“之前被我施加过咒印的兽,无一例外,皆不出三日,血脉倒流,爆体而亡。”
“哦?”慕怜听了这话,也觉得稀奇,顺势便问出了他之前心中猜想:“若你说的是真的,莫非是因为你不是人的缘故?”
绽云听了这话,莫名有些着急,她神色坚定回道:“我是人。”
慕怜道:“你若是人,又怎会有这样一双血色的瞳眸?据我所知,这六界之中唯有魔界王族拥有血瞳而已。”
慕怜初次看到她的眼睛时,就觉得十分奇怪,他刚走上山时,明明闻到的是一股人类身上才有的气息,可她竟然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这是拥有魔界王族血统的证明,这不由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怀疑她会是个魔。
如今六界当中,魔界自千年前与神仙界的一次大战,大败而归,魔界凋敝,早已藏匿行踪,现如今世间根本无人知晓魔界所归何处,即便是神仙界恐怕也无人知晓,妖界也曾几经派人前去寻找,却都探寻无果而归,似乎一界便这样从世间消失了,但其他各界都清楚地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如今的世间五界已近千年无战争,似乎平静得有些可怕,他有时甚至会想:恐怕魔界复出之时,便是世间纷乱兴起之日,如此韬光养晦几千年,对于嗜血好战的魔界来说,当真是不容易。
“魔界?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只魔吗?”绽云有些激动,听了他说的话,虽是有理有据,但她并不相信,她从小在人界长大,又怎会是魔?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若不信,便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好了!”慕怜看她面色纠结,神色微愠,不禁手忙脚乱,一时竟想不起该怎样出言安慰她,虽说他是个花丛老手,可向来都是女孩子们温言软语、眉开眼笑地待他的,他何曾遇到过这般麻烦。
他回想方才说过的话,或许说一个人是魔是件十分有损人格的事情,就好比指着鹿把它说成是马,指着乌龟非要将它识成甲鱼。他自知说错了话,于是伸出手如同抚顺炸毛的猫儿一般揉了揉绽云的脑袋,一边柔声哄着她:“美人儿,你别生气,若你实在气不过,狠狠打我两下出出气也好。”
绽云心里感觉颇为怪异,这只妖着实不老实,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于是她暗自使了一道禁锢术法,她心念一动,唯见一簇红光在慕怜身旁凭空产生,化作了细细的光晕线条,圈圈绕绕将这只妖连手带脚紧紧实实地捆作了一团。
慕怜突遇袭击,身子不稳,坐在原地晃了两晃,才算安定下来,正当他想问她这是做什么时,只见她面上袭上了一阵落寞,眼底迷茫,她说:“我没有生气,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她想到了,就在不久前村口遇到的那个大伯,当他看清楚她的面目时,那种落荒而逃的神情……
从前在皇宫和府中时,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言论,有人说她是个怪物,人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恐惧、嫌弃、厌恶……貌似她真的就是个十恶不赦、丑陋无匹的怪物。
可是,她真的是吗?她明明,明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慕怜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子,他竟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便是这世上最可怜、最无助,也是最卑微的那个人,以致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动作,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只见他拈了个术法,身上捆着的光绳霎时便散落一地,残余的淡淡红光如雾般消散不见。
他起身将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绽云惊奇出声:“你怎么……”
慕怜轻抚着她如瀑般的秀丽长发,出声阻止:“嘘……”他轻声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便陪你一起,去寻找你自己的身世。”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承诺给她这些话,似乎这一切都是由心而发,而怀里的这个人,便是此刻牵动他心的人……
绽云起先还有些微挣扎,但听了他说的话,他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如滴雨般打落在她的心上。
即便是君泽,也从未对她说过像这样的话:要陪她去找寻自己的身世。
她想,她想知道……这好像是她突发萌生的渴望,但又像是被埋藏封存在心底很久、很久的愿望,在这一刻陡然开始发芽酝酿。
她声音微颤,道:“好。”
暗无边际的山林里,唯见一星篝火,篝火旁相互依偎的两人。
是夜,人妖两界,阻隔其间的那片雪原,千百年来第一次停了雪,笼罩在沧澜山周的沉沉黑云,也终于散去了些,隐约可见空中缀了些微星光,清辉流泻,也显得愈发皎洁。
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过它的运转,如今不过是起初互不相联的开始相互咬合,而这一切的不期而遇,似乎又是冥冥之中的必然交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