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逸道:“怎么会是垃圾?这些是岳帅亲手用过的,就和盘古用的巨斧,神农用过的锄头,伏羲用的渔网一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哎哟,你拿姓岳的和盘古、神农比?你个脑残粉,我都不稀罕说你了。”
萧遥逸郑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来,“岳帅遗泽,以此为大。如果放点黄金白银,倒是俗气了。”
“我就是俗人!”
程宗扬都绝望了,他开始还担心岳鸟人留的是金条,自己一行人背不动,谁知找到最后连毛都没捞到一根,他一手举天,大声道:“我发誓!我这辈子如果藏宝,一定会放上一公斤的金条!不!五公斤!还有一颗最大的宝石!绝不学某些抠门缺德的家伙。”
见他崩溃的样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提醒道:“圣人兄,这里好像还有个夹层。”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一挥手,“谁爱看谁看。我这会儿心都碎了,你就让我多活一会儿吧。”
小紫伸手打开夹层,“有一个信封。”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给岳霜的。”
“还有一个。给岳霏的。”
小紫把两只信封递给萧遥逸,微笑道:“没有啦。”
萧遥逸咳嗽一声,“岳帅那时如果知道还有紫姑娘的话,肯定会……”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头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程宗扬真有点提心吊胆,不等萧遥逸说完,就一把夺过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开。
萧遥逸忙道:“这可是给月姑娘亲启的。”
“看看又不会少!”
程宗扬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岳霏是谁?”
萧遥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帅在临安的私生女。”
程宗扬想了起来,据说岳鸟人和韦后还生了个女儿,但鸟人消失之后,这个叫岳霏的女儿也失踪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算算年纪,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惜自己在临安众事纷纭,没有顾得上打听。不过死丫头以主宰者的姿态强势入主宋宫,什么秘密打听不到?她既然不说,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
信封挺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给月霜的信封里放着一份地契,是长安近郊三百来亩田地,看价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过得去。给岳霏的信封里则放着一张当票,寄当的是几件金银首饰,写明见票即取。
拿着这两份遗物,程宗扬隐约有些明白了岳鸟人的良苦用心。给月霜留的三百亩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差不多够让一家人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可见他对女儿的期许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于岳霏,几件首饰更多是象征性的礼物,毕竟她无论真假,还有个公主的身份,衣食应当无忧,岳鹏举留下的只是纪念物。
可惜岳鸟人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他给月霜留下几亩田地作嫁妆,希望自家女儿作个吃租过活的小地主婆,但这地契如果让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换钱,转手买来军火,装备她的女营。留给岳霏的礼物,更是连人都没了。
“这家伙可真抠门。”
程宗扬随手把地契和当票收进背包,然后拿起那只打火机,“紫丫头,你瞧这个有意思吧?这个轮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干!是个坏的!”
徐君房拿着传呼机摇了摇,“这盒子非金非木,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萧遥逸赶紧接过来,“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得带回去。”
程宗扬找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本来想找到东西,给大家都分一点。没想到咱们这位大爷心这么狠,一点值钱的都没留……”
小紫笑道:“不是还有钱吗?”
“得。一人拿一张吧,也不算白来。”
程宗扬拿起一张钞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钱,现在就是一张纸。”……
武二郎大猫般伏在白雪覆盖的松枝间,只露出一双虎目,远远望着楼厅的大门。片刻后,他手足并用地向后退去,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左彤芝扶着受伤的手臂,悄声道:“怎么样?”
武二郎抹了抹头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找程公子。”
“你傻吧你?好几十号人呢!”
武二郎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把人找齐是正经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这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左彤芝背靠着松树望着他,过了会儿道:“有一件事,想请二爷帮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爷也看出来了。”
左彤芝从容道:“我们来太泉古阵,说是寻找赤阳圣果,其实是个幌子。昨晚共历生死,奴家信得过二爷,不妨实言相告--敝宗主实是被人行刺,身负重伤,奴家一路追踪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的胡髭,也没有接口,不知道是听着还是没听。
左彤芝只好接着说道:“刺伤宗主的,乃是我凉州盟的副盟主。我们凉州盟是本地几个帮会组成,难免良莠不齐。这位丁盟主年纪甚轻,敝宗主原本有意将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谁知他暗藏祸心,趁宗主闭关时,花言巧语骗小师妹窃走本盟信物,刺伤宗主,拐了小师妹一路潜逃。”
“丁盟主修为颇强,奴家虽然急调本盟高手追杀,但事起仓促,只有铁马堂和河西门派人赶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爷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贼,无论是我丹霞宗还是凉州盟,都深铭大德。”
左彤芝柔声道:“那人修为虽强,但比起二爷还逊色几分。只要二爷出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于我那位小师妹,她是宗主的独生女,自小养成骄纵莽撞的性子,如今做出这等事来……”
左彤芝轻叹道:“即便我肯饶她,帮规也不会饶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这般说,二爷想必已经明白了,二爷若是出手,不需有任何顾忌。”
她说了半晌,武二郎却全无反应,只老神在在的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为自己隐瞒,才让他生了戒心,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们,其中的缘由连铁副堂主也不知晓。我们凉州盟地处边陲,结盟自保,盟中鱼龙混杂,传扬出去只怕人心浮动,还请武二爷见谅。”
武二郎大手一挥,“少整那些没用的。不就是杀人吗?给个明白话,多少钱吧!”
左彤芝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其实都是白搭。她正待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为之震颤。……
巨大的爆炸下,库房的金属门没有丝毫变形,轻轻一拉,便即打开。呛人的火药味涌入门缝,程宗扬伸头看了看,然后背着惠远,掠出房门。
库房内一片狼藉,堆积如山的铁丝网乱成一团,不少铁丝上还挂着碎衣和血迹,成串的鲜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几层,可见那场爆炸造成的惨重后果。巨大的爆炸并没有对金库的结构造成太多影响,但里面码放整齐的物资基本都翻了个儿。
程宗扬等人不得不从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间扒出一条路来。
萧遥逸背着一只包里,一边咳血一边笑道:“可惜没炸死那两个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气吧。别还没找到赤阳圣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
萧遥逸嘻笑道:“生死这种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开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萧遥逸一拍包里,“这是大事。”
程宗扬嘀咕道:“岳鸟人给你们下了什么药啊?一个二个都这么卖命。”
“岳帅给了我们一个梦想。”
萧遥逸带着一丝缅怀的口吻道:“一个关于公平的梦想。我和几位哥哥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
“公鸡和天鹅那个?”
程宗扬道:“行了,你说过了,再说就不新鲜了。”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萧遥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国也有将近一千万户。六朝的总户数,大致在一万万户上下。一户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费,约为二十贯左右,也就是说,十万万金铢就可以供养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萧遥逸收起往日的洒脱,流露出一丝深沉,“而六朝每年仅用在军武上的开支,就不下十万万金铢。如果能把军武上的耗费全部用到民生上来,再多十倍的人口也足以供养。如果天下一同,销兵弭战,一户人家的耕织,可供两户所用,多出来的一户,尽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帅曾说,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扬道:“小狐狸,不是我打击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样会觉得不公平。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样就解决问题吗?不能。事实上我觉得不公平并不完全是坏事,正是因为这种差别的存在,人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的。如果不管干什么,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好干的?所以你们岳帅画的饼子虽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实现。”
萧遥逸道:“圣人兄说的没错,岳帅也提过,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须有竞争,但要导引人们良性竞争,把聪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杀人的武器和智能上。”
“这同样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人性不支持这种理想化的社会模式。”
程宗扬道:“打个比方,你,还有孟老大,可以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甚至你可以让整个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样行事,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真正成为君子。人有私欲,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认这些负面情绪确实存在,或者想彻底改变它们,注定是要失败的。说到底,人的优越感是建立在与其他人的比较之上的,尤其是与自己周围人的比较。”
“圣人兄,你这话可不好放在圣人典论中。”
萧遥逸开了句玩笑,然后正容道:“岳帅曾言,人人皆可为尧舜。尧舜尚可为之,何况君子?”
“事实上唯一那位圣人说过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成功的社会,都是使由之,而非使知之。”
萧遥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难道不可笑吗?”
“问题是人往往是自以为他们知道。”
萧遥逸道:“岳帅说过,物竞天择--竞争无法避免,我们只希望这种竞争能用在正途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杀人才是最好的竞争。”
程宗扬和萧遥逸同时扭过头去,徐君房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生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有次闲聊,鬼谷先生也说到这个。他说人类想要进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仗,只有生死关头,才能激发人的潜力。他还说了一句……”
徐君房拧眉想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人类每次进步,都伴随着战争。”
“瞎说吧。”
萧遥逸头一个不乐意,“一仗打下来,东西都打没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儿还有进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老实说,先生说的东西,有七八成我都听不明白。”
程宗扬道:“你说鬼谷先生已经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点头道:“还是我埋的呢。坟就在镇子外边。”
“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有。他写了好多书呢。”
程宗扬刚一兴奋,就听徐君房一脸欣慰地说道:“后来我全烧给他了。”
“干!”
“喂,先生留下的墨宝,我饿死都没有卖!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迹,该是多欣慰啊。”
“你个人类发展的绊脚石!给我闭嘴!”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声,“程头儿!你们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