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之后,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马殿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内侍愈发慌张。刚走到宣德门外,忽然迎面过来一群内侍,他们手持兵刃,乌压压足有数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个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心头揪紧,天子驾崩,皇后困守长秋宫,几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被逮,整个南宫群龙无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组织起这么一帮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来自北宫,是太后吕雉派来的。
“我们是张恽张公公的人!”程宗扬叫道:“张公公让我们把人押到长秋宫去。”
“一派胡言!”那内侍叫道:“张公公说过,天子龙驭宾天,尔等期门不能无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别,谁让你们出来乱走的!何况长秋宫已经被我等接管,岂能让你们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处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么?”
“还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内侍叫道:“好啊,你们竟然跟乱党勾结到一处了!”
那帮乌衣内侍群情涌动,“哗”地散开成个半圆,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众人包围过来。
程宗扬只带了五六名扮成期门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手无寸铁。假若拼斗起来,自己几人也许能冲出重围,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难保。
云丹琉挥刀斜劈,声如龙吟,将围上来的内侍逼退几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道:“做什么呢?”
对面那帮内侍神情一松,刚才说话那名内侍更是喜形于色,连忙说道:“蔡常侍,小的遇见一伙乱党。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却发现对面那人似乎比他还开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蔡敬仲冷着脸出来,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眼,然后绷着脸道:“你不是得罪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职位了吗?怎么进的宫?谁让你进来的?”
老蔡梯子都递了过来,程宗扬赶紧顺着往上爬,“蔡常侍明鉴,在下与大司马来往密切,为天子所恶,在家闲居,昨晚大司马相召,入宫办事,这会儿奉命把人送到长秋宫去。”
蔡敬仲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人。”
那内侍放下心来,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多亏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闹笑话了。”
“这是北宫谒者马臣,”蔡敬仲说着,又朝程宗扬指了指,“我们便是去长秋宫。你们就听我号令吧。”
程宗扬躬身应道:“是。”
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话,就把这几个期门武士拉为臂助。要知道天子身边的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个个骁勇善战,论起阵前厮杀,比自己这帮内侍可强多了。
那帮内侍分为两队,把程宗扬等人夹在中间。左悺脸色发青,拉着程宗扬的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这,这如何是好……”
程宗扬低声道:“别作声,我自有办法。”
行至西宫,眼看长秋宫已经在望,一名内侍匆忙跑来,伏地禀道:“金车骑在宫门前守着,过去打听的内侍都被他拘起来了。”
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金蜜镝?”显然对这位车骑将军忌惮非常。
蔡敬仲木着脸道:“区区一个金蜜镝而已。你们在这里候着,程大行,跟我一起去会会他。”
一众内侍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区区一个金蜜镝”——这话也只有蔡常侍敢说了。
两人走出数步,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动,轻声道:“刘建抢走玉玺虎符,吕冀伤重不能理事,太后让我过来控制长秋宫,以免被刘建劫持。”
“长秋宫有金蜜镝。”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扬看着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吗?
金蜜镝立在阶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坚不可摧。不是程宗扬不相信蔡爷的本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蔡爷能有什么手段把金蜜镝赶走?能被一个太监赶走,金蜜镝还是那个朝野众望所归的国之柱石吗?
金蜜镝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蔡敬仲的身份,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多少厌恶,但握剑的手掌已经握紧。
结果蔡敬仲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来报信的。”
第二句,“乱军已临昭阳宫,攻伐甚急,恐惊天子灵寝。”
金蜜镝须眉扬起,雄狮般的脸膛露出一丝怒意,然后沉声问道:“哪里来的乱军?”
“江都太子刘建以虎符征召中垒军七百人。”
“中垒军远在城北,此时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中垒校尉心忧国事,一早就带人出发了吧。”
金蜜镝一听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给你了,我去昭阳宫。”
程宗扬不得不开口挽留,“金车骑,此地还需要你来主持。何况消息还没传来,乱军说不定还远——”
说话间,吴三桂飞身掠来,“乱军已经冲到昭阳宫附近!我看了旗号,是中垒军。”
“王子方!”金蜜镝道:“你带几个人,随我来!”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时留在宫中听命,闻言立刻叫了几名亲信,随金蜜镝一起奔往昭阳宫。
程宗扬怔了半晌,“中垒军?北军的?”
蔡敬仲道:“中垒校尉是刘子骏。”
“宗室?”
蔡敬仲点了点头。
程宗扬这下全明白了。刘建果然是早有预谋。算下时间就知道,从刘建闯出宫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可见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垒军就已经开始行动,才能这么快杀入宫中。
北军八校尉,射声校尉吕巨君、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这四支在吕氏手中。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中垒校尉刘子骏,这三支都出身刘氏宗亲。难怪刘建敢跳出来,有这三支军队在手,足够他搏一把了。
望阙上的期门武士发出讯号,已经能看到乱军的踪迹。蔡敬仲把带来的内侍安置在宫门内,严令众人不得私自入宫,然后与程宗扬一道登上阙楼,朝喊杀的方向看去。
长秋宫位于宫中西北,南边的阿阁是一片宽达百步的广场。再往南分别是兰台和云台,然后便是昭阳宫。
中垒军只有七百,但视线所及,人数远不止此。除了攻守娴熟,法令森严的中垒军,还有数千名服色杂乱的武者协助攻打。
蔡敬仲扶着栏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门客和家奴。”
洛都权贵云集,大都有招揽门客的风气,各家奴仆其数更多,少则百余,多则逾千。像吕冀,单是出行,前后便有数百奴仆前呼后拥。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来,数量远远超过守卫宫禁的卫尉军。
论起攻守,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卫尉军的对手,但卫尉军分守四门,兵力分散,又有中垒军专一攻坚,家奴人多势众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双方互相配合,一路势如破竹,卫尉军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乱军吞没。
乱军丛中,能看到一辆朱红色的双辕马车,青色的伞盖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她拿着一柄用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吴三桂忽然叫道:“那边有人!”
程宗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在殿顶跳跃飞奔,不时矮身逃过箭矢,时而摘下背负的铁弓,弯弓劲射。
程宗扬用力一拍栏杆,“是老敖!”
吴三桂放声叫道:“老敖!这边!”
双方相隔甚远,敖润耳力再强上十倍也未必能听见。眼看敖润就要被乱军卷入,众人正在着急,冯源终于出手了。冯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阙楼中间,但这会儿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挪到栏杆边上,拿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疙瘩,奋力往空处抛去,然后哆哆嗦嗦的催动法力。
“轰”然一声巨响,铁球凌空炸开。敖润闻声往这边看来,随即转过方向,直奔长秋宫。
敖润奔上阙楼,喘着气道:“程头儿,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敖润大倒苦水,“我那会儿正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眼看着吕卫尉接到警讯,带着亲信往东边去了。好嘛,他刚一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帮人,接着朱雀门就打开了。我被卷到中间,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开门,直到却非殿,才有卫尉军赶来挡住。那些人打不过去,只好往西转,这时候又来了一支军队,一口气攻下好几处宫殿,才打到那边。”
敖润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阳宫。
“建太子好生有胆,”蔡敬仲道:“只凭一众家奴,就想登基为帝。”
程宗扬看了一下路线,刘建最初的目标应该是凭借内应,带领家奴沿南宫中轴线直奔崇德殿。天子虽然常在玉堂前殿处理事务,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事,都在此殿举行。刘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着玉玺宣布登基,里胁大臣叩拜行礼,至少在仪礼上已经成为天子,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不过崇德殿作为南宫核心,不仅有重兵看守,守卫力量远比他处雄厚,而且地势极高,易守难攻,只靠一众家奴,即使打下来,也需要不少时候。刘建攻打崇德殿受阻,立刻转移目标,西取昭阳宫,显然是奔着守灵的群臣去的,若把群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捞到一大票筹码。
刘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应变也极为机敏。本来是吕氏阴谋策划,他却反客为主,短短一个时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吕氏反应不及,抢先入宫。无论是直取崇德殿,还是转攻昭阳宫,手法都可圈可点。
可惜刘建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霍子孟后脚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阳宫,也注定只是扑一个空。而且还深陷宫中,一旦吕氏反应过来,双方必将爆发一场血战。
视野中,已经能看到分散在四门的卫尉军开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阳宫。
“蠢材!”吴三桂大摇其头。
刘建的主力只有中垒军一支,人数不过七百。卫尉军却足有六千,即使一半驻守北宫,南宫可以调动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将,即使刘建有内应,也完全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乱军后方,把刘建困在宫中。
可惜自从乱军入宫,吕淑的应对就全无章法,明明兵力超过对方,自己却龟缩在靠近北宫的玄武门上,只派人把分散各处的军士驱往昭阳宫,与乱军拼杀。明明军力占优,却一股一股送上门去,被乱军一次次以多胜少。眼下虽然还勉强守着昭阳宫,但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吴三桂“啧啧”连声,“被一帮乌合之众打成这样,吕家那位爷真是蠢猪一般。只要给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杀进去,砍掉刘建的脑袋!”
头顶一个声音说道:“你可小看那帮乌合之众了。”
程宗扬抬起头,“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