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海棠花林,只剩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树坑,满目疮痍。
郑菀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却还在拼命点头,生怕他当真提剑去杀了太子。崔望放开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回头,眼神纳闷:
“不走?”
郑菀似才回过神,跟着走了几步,突然破涕为笑。
“笑什么?”
崔望瞥了她一眼,小小的巴掌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长睫湿漉漉的,唇角染了血,倒像是突然多了层血色。
“崔望,你是不是嫉妒?”
郑菀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她负手倒退着走,笑声清凌凌的,便像是三月化冻的春水,干净又轻快。
“嫉妒?”
崔望停住了脚步,“何谓嫉妒?”
郑菀一噎,转念一想这人从前往后都只抱了一把剑过活,冷清的一点没人气,哪里懂这些活人的毛病。
“罢了,不说这个。”
反正她目的也达到了。
崔望既对她做了这等事儿,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打蛇随棍上便是。
郑菀环顾左右,四面看去,墙砖瓦都有定制,不像是一般人家。“这是何处?崔先生你坏了主人家的海棠林,得赔。”
说曹操,曹操便到。
一个灰扑扑粗麻衣腰结绳的粗仆鬼哭狼嚎着穿过前方月亮门过来,见崔望便是倒地一拜:“国师大人,不知是哪儿来的小毛贼,将您昨日才种下的海棠树给霍霍了啊!”
郑菀:……
她仿佛觉着头顶飞过黑压压一群乌鸦。
忍不住笑:
“是啊,哪来的小毛贼,竟敢坏了国师府的风水。”
粗仆这才发现大人身边站了位俏丽小娘子,只觑一眼便不敢多看,心道若那上京第一美人郑小娘子要有这位一半貌美,想来也不至于一场痴心成了一场空,一边又想着国师大人也不像面上那般清心寡欲,那嘴儿……都咬破了哎。
该多激烈啊。
谁也不知这粗仆嘴上嚎着,心里打了这些个转,崔望更是直接走过他:
“让人来清理一番。”
“是是是,小的这便让人来情理。”
粗仆趴地上,只听从来冷得跟冰块一样的国师大人居然有耐心陪着小娘子从里往外走,字也不一个个地往外蹦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听出了一点温和。
粗仆叫自己的想象吓得兀自抖了一下,好不容易将方才的感觉抖落,自去对着被拔空的树坑发呆:莫不是哪路神仙经过,实在瞧不得海棠花,才顺手将这些拔了?否则,怎能这般整整齐齐的?
“崔先生——”
郑菀随崔望走出月亮门,绕着小湖走,才走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菀娘明日可能来你府上?”
崔望默了默,郑菀见他不答,便又拿手去揪他袖子,还摇了摇:
“崔先生~~~”
声音荡起,甜得粘牙,崔望迫不得已“唔”了一声。
“那说定了哦。”
郑菀笑眯眯道,眼睛又弯成了一弯月牙儿,“菀娘明日还想看海棠树,好不好?”
崔望这才抽回袖子:
“去燕春园。”
方才汹涌的情绪如潮退一般散去,却总残了那么一点儿涟漪在,崔望看着她嘟起的唇瓣,鬼使神差地伸出指腹替她揩。
郑菀只觉得嘴唇被他揩得疼。
崔望的手指也跟玉雕的一般,指骨修长、骨节分明,偏偏带了茧子,一点没看着舒服,蹭得她不太舒服,便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疼。”
崔望锢住她:
“别动。”
垂下的眼眸显见又有暗流涌动,郑菀立刻不敢动了。
如今的崔望便是火-药桶,还是莫要刺激他了。
小娘子嘴唇被揩得殷红,却乖得很,一声不出,只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诚挚地瞧他,眼里俱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崔望一哂:
“莫要再用桃花笺。”
“那桃花笺是我亲自做的!”郑菀连忙表情,愤愤道,“太子那些,早在他退亲时,便叫我一把火烧了!”
崔望不置可否,也看不出信没信,只是长臂一揽,郑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又到了梨落苑,离梨迦亭不远。
“以后莫要提‘太子’二字。”
他垂头对她道。
“为何?”
郑菀虽然知晓,连门房养的大黄狗都知道占地盘,可也没想到,崔望叫那情蛊催发的性子竟如此霸道,连句话都不让说。
“我不欢喜。”
自郑菀国师两人前后脚走,容沁在亭上便顽得兴趣缺缺,熬过了小半个时辰,远远见亭下一对人儿打扮分外熟悉,正欲凑近瞧一瞧,却听耳边怀王折扇一打:
“本王看那人怎像是国师?”
越瞧越像。
不说国师大人那气度凡间少有,便是那身高亦是鹤立鸡群,来来去去的儿郎里,便没一个比他高的,再说那宽袍……
“是国师!”
怀王折扇一合。
容沁却死盯了国师旁边离得甚是亲昵的小娘子,心中巨震。若要说整个上京除了阿耶阿娘,她最熟悉谁,那必定是郑菀无疑。
“县主,那、那是菀娘?!”
蒋三娘子替她答出了话,凉亭中人面面相觑,“不是说,菀娘将国师大人得、得罪死了么?”
晋王乐呵呵道:“这你便不懂了,男女之间,相敬如宾的,那叫搭伙过日子,换哪个都成。这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动不动折腾一番,上一刻生死仇敌,下一刻难舍难分、谁也离不了谁的,才叫情,叫爱。”
容沁脸都黑了。
容怡却高兴得不成,伸手朝下招:“菀娘、国师大人,一会宴便开了。”
郑菀抬头,也跟着晃了晃手,露出一口白牙:“亭主,就来。”
眼见崔望要走,她揪了他袖子,告诉他:
“晋王以前为我作了首诗。”
其实上京城里,稍微会掉书袋的年轻郎君们哪个没为她作过诗?
崔望收回袖子,抬脚拾级而上: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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