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忽然开口的姜星火,夏原吉问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而朱高煦则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过姜先生说这个词。
哦对,讲王朝周期律的时候提到过,本来说《国运论》里会有,但是后来再也没提了。
“内卷,意思就是同样是种地的农户,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户不得不付出比过去更多的辛勤汗水来让田地产出有微薄的增加,但是大家都努力,都在精耕细作,从结果上看,确实比以前努力数倍了,可收获还没有以前多。”
“为什么?”朱高煦问道。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因为带头内卷的人会收获更多的收益,譬如同样是一个村庄,我每天比你多两个时辰照顾庄稼,去年秋收的时候,我收获的粮食多,所以能比你多卖三成的钱;但是随着这个秘密被人发现,大家今年起都开始每天多两个时辰照顾庄稼,今年秋收的时候,反而因为大家集体增产,粮食的价格下降了今年大家都付出了两个时辰的努力,但是每个人的收获都不增反减,或者仅仅增加了一点,而这一点,完全匹配不上自己全年努力的付出。”
嗯,所以带头内卷的,都特娘的是工贼。
“其二是因为,老板,阿不,官府看到你们这么努力,也会随之上调收税的额度或是直接从中贪墨要求多缴,那么你们的努力,其实都给官府的老爷们做了嫁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承担的责任会越来越多,娶个婆娘、生个娃,这就要求你们必须必其他人更加努力才行。”
“如此一来,为了超过其他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人与人之间就开始了内卷比赛。”
说完这句话,姜星火忽然一怔。
内卷?
既然现在自己的建议能够直接受到大明帝国高层的注视。
那为什么不把那个政策搬出来呢?
天天让老百姓内卷,缺不缺德啊?
这回我就让官老爷们也卷一卷可还行?
按下了心头的遐想,姜星火示意这位秋先生接着说。
夏原吉继续道:“安史之乱以及大乱过后,虽然人少了,但留在当地的民户,反而要替逃亡的民户缴纳足额税收,这就导致了.”
朱高煦接话道:“原本留下的民户也逃了?”
“嗯,便是如此。”
夏原吉有些黯然。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姜星火也是念了一句诗,便再也念不下去了。
诗圣之所以是诗圣,便是因为这份悲悯与真实。
有多少人梦想着自己穿越了能称王称帝,后宫美人,虎躯一震名将谋臣来投?
可根据姜星火的八世穿越经历,事实是,穿越者大概率成不了坐享杨贵妃和大唐江山的唐玄宗。
反而成为内卷的农户、逾墙走的老翁、守城的士兵概率才是更大的。
否则,你投胎都没投成达官贵人家的孩子,轮到你穿越了,就能直接魂穿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了?
所以说,与其跟地主豪绅共情,还不如想象自己要是穿越成了千千万万个农户之一,面对兵祸、徭役、赋税,到底该怎么艰难地带着一家老小活下去。
默然片刻,夏原吉继续说道。
“没办法的事,所以两税法是迟早要出台的,税基已经彻底崩了,全国客户(专用词:意为客居他乡的户口)的数量,甚至占到了户口数的一半以上。”
姜星火自从得知了自己被大明帝国高层关注后,言谈反而比之前还肆无忌惮了起来。
“所谓客户。”姜星火促狭地笑道:“说白了就是不识朝廷大体、不顾国家大局的非法离乡是吧?”
“非法离乡”这个词,倒是给夏原吉弄得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也是跟着苦笑。
华夏文化传统,安土重迁。
但凡在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有一丝能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可能,谁会抛家舍业地迁徙到别的地方呢?
税基崩塌,到底是非法离乡的民户的错,还是引起天下土崩瓦解的安史叛军的错?
还是,唐廷的错?
“两税法,就是不分土户和客户,所有人都需要纳税,世家门阀也需要纳税,具体纳税多少,两税法的标准是根据田亩多寡来划分的。再有就是,户税、地税和杂役,也都划到了两税里一起交,也就是不超过六月份的夏税和不超过十一月份的秋税。”
“当然了,两税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量出为入,根据国家明年的财政需求,来收今年税。”
听到这里,就连朱高煦也感觉不对劲了。
“听起来是不错。”朱高煦抓了抓大胡子,“可是,一则量出为入,朝廷开销肯定是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百姓负担不是会逐年加重吗?二则世家门阀也需要纳税,在黄巢之乱以前,恐怕不太可能吧,连唐太宗那样的皇帝都斗不过世家门阀,中晚唐唐廷力量衰弱,更没有能力啊。”
“而且两税法的弊病还不止如此。”
夏原吉捻须叹道:“两税法的定额,一开始用的就是过去年岁最重的哪一年为标准。而且,合并进两税的,不仅仅是户税、地税、杂役这些较为常规的税收,还包括了过去供应军队、宣索、进奉等等。”
“那老百姓的负担,未免太重了。”
朱高煦抚髯道:“本来缴纳的就是历年最重的税,朝廷又会随着开销继续加税,这两税法,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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