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喆,何至于此?”
那人淡淡地说道,语调虽轻,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听见对方所言,夏原吉的脸色更加难看,但最后他仍是硬挤出一丝笑容,苦笑道:“宜之兄,你该知我的。”
当面这位红袍大员,正是身居文官之首,六部尚书中最为地位高崇的吏部尚书蹇义,蹇宜之。
“为官者,有所为,有所不为。”
两位资历尚书的对峙,引来了洪武门外无数官员的目光,他们都在暗自猜测,因为这次夏尚书据说提议百官捐俸禄认购‘大明国债’的事情,两位尚书又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争论?
而与很多官员猜测的不同,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火药味十足。
蹇义微叹道:“维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急流勇退这个道理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夏原吉还有什么好说的?
“宜之兄,我有我的难处。”
夏原吉咬着牙,重重地朝蹇义躬身行礼道:“我走以后,还望宜之兄勉力。”
说完,夏原吉缓慢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蹇义低头望着自己象牙笏板上记录的内容。
待蹇义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夏原吉已经消失在洪武门内。
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蹇义紧握笏板,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浓重的悲哀与愤懑。
这时,旁边的礼部尚书李至刚凑到身前,悄声对他说:“蹇公,下面的官员议论纷纷,陛下若是如此借着‘大明国债’的由头克扣百官俸禄,夏尚书又助助力此事,莫说品阶高的要为养一家老小发愁,那品阶低的京官,怕是连下个月欠的贷都还不清利息了。”
蹇义点点头,礼部尚书李至刚说的没错,他清楚南京城里官员们的生活水平。
按照大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禄,只能等着饿死。
但即便是官员们有一些不完全合规的收入,其实京官也有限的紧,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里的穷翰林,那都是贷款上班。
所以夏原吉这次提议让百官强制贡献俸禄来认购‘大明国债’,是真的犯众怒了、
“这种事情……夏尚书或许也是迫不得已唉……”
李至刚摇着头走了,蹇义也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夏原吉来说,昨天他还是炙手可热的大明财神爷。
而从今天开始,如果他不主动致仕,等待他的绝非皇帝赏识后的风光无限,而是一场劫难!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那些被克扣了俸禄的谏官御史们,才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迫的还是主动地,他们只知道自己回家被婆娘埋怨了!
对于夏原吉这个断了百官财路的人来说。
你不体面,总有人帮你体面。
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那么整个大明不论是在中枢还是地方,夏原吉都会沦落成为一个笑柄!
而且不仅仅如此,在夏原吉“提议百官捐献俸禄认购‘大明国债’”的消息传遍整座洪武门以后,关注此事的官员越来越多。
因为这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别说这话是夏原吉这个户部尚书说的,就算是皇上说的,他们也得去讨个说法!
随着洪武门洞开,这些官员纷纷聚集在户部值房旁边观看热闹,人流密集,黑压压的一片,把户部值房围得水泄不通。
此前说过,洪武门到承天门中间的御道上,过了‘外五龙桥’穿过的外御河,这部分属于“皇城”而非“宫城”。
而在这条路东侧,就是六部、翰林院等部门的值房。
而眼下距离大朝会还有一阵子,他们只是进入洪武门继续等候,需要到了时辰承天门洞开,大朝会才会开始。
对于这件事,官员们议论纷纷,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传播的情报,对于这件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对夏原吉的愤恨。
“没想到夏尚书浓眉大眼的,也做了文官里的叛徒!”
“这夏原吉究竟想做什么?他想跟着陈瑛一道当酷吏走到黑吗?”
“什么‘大明国债’?我看他肯定是想从中贪污一笔巨款了!”
“可不是嘛!你们想想,他就算是被罢职了,恐怕都没有人敢接他班呢!”
“你们都瞎了眼了吧!谁不知道他家里有数千亩良田?你认为他会缺钱吗?”
“谁嫌钱多?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着。
唯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说道:“这要是让我家里那位母老虎知道下个月没俸禄了,怕是要生撕了我。”
没人搭理他,哪个男人在外面能说自己是怕家里婆娘的?
突然有人问道:“能不能先动手把他弹劾了?”
这个问题一时间问倒了众人,因为大明律法规定,如果官员受到弹劾,那他是要回避的。
也就是说,如果御史们在大朝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抢先动手弹劾了夏原吉,夏原吉必须回避,他就无法提出自己让皇帝克扣百官俸禄作为第一批认购‘大明国债’的建议。
否则夏原吉要是强行在被弹劾的情况下不回避,就是违背皇明祖训,视为欺君,是要杀头诛灭九族的罪行。
这个是事实,但究竟能不能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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