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着男人,半响,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瞎婆婆一惊,想拉她,却是被她闪身避开。
裙裾轻曳,一步一步,朝男人走去。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至于什么样的眼神,不用想,她也清楚,兴味的、讥诮的、等着看好戏的,是吗?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此刻的作为,任谁都不会觉得贤良淑德、雍容大度,活脱脱一个破坏婚礼、见不得人家好的妒妇,是吗峥?
她管不了那么多,有个问题压在她心里,如同千斤巨石,不吐不快,不问她会痛死。
商慕寒就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眸色深深。
终于,她在他的面前站定,哦,不,确切地说,是在他和苏阳的面前站定客。
两抹红衣似火,一人白衣胜雪。
很冲击的颜色,很诡异的画面。
苏月弯了弯唇,的确,自己是有些大煞风景。
商慕寒坐在轮椅上,眸光微扬,沉静地看着她,似是在等着她发问。
苏月却也不急,长睫轻垂,眸光淡淡落在他的腿上,眼前又浮现出那日,这个男人脚步翩跹的样子。
轮椅?
明明双腿完好,不是吗?
商慕寒循着她的视线,见其落在自己的腿上,眉心微微一拢,复又抬眼看向她。
黑眸深邃。
苏月唇角冷冷一勾,她想,她大概能猜到男人此刻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要说他的脚是吗?
他怕她说吗?
他到底有多少隐晦的秘密?
微微一笑,在男人的注视下,她又将目光掠开,转眸看向边上的苏阳。
红盖下,光影绰绰,隐隐约约中,苏阳似乎也在看她。
两人便隔着一方红布,凝视。
场下声息全无,眼角余光中,睨见商慕寒似乎轻轻捏了捏苏阳的手。
苏月再次轻轻笑。
或许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说要问问题,却又不问,现在又这样看着她的姐姐、她的情敌,是要扑上去大打出手了吧?
她要让大家失望了。
“阳儿”
她骤然薄唇轻启,轻唤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响在静谧的空间里,依旧是那样清晰。
所有人一震,包括商慕寒,也包括苏阳。
商慕寒带着面具,苏阳盖着喜帕,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但是,苏月没有忽略掉商慕寒在听到阳儿二字时,眸底一纵即逝的愕然和慌乱。
苏月又想笑了。
曾经瞎婆婆说她没心没肺,她还不服气,此刻一想,还真是。
不然,她都狼狈不堪至此,竟然还笑得出。
只是,他愕然什么呢?
又慌乱什么呢?
怕她将阳儿推出来吗?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将她错当成了苏阳,他跟她说,快走,他们一会儿就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他不想旁人知道他们两人曾经的关系,是吗?
男人凝眸看着她,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她也不偏不躲,迎上他的视线。
彼此的眸子纠在一起。
良久。
苏月忽然觉得很有趣。
就像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心理游戏,一个办案时经常用到的审讯员和犯人之间的心理游戏。
看吧,也只有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会在这样的境地,还有心思玩游戏。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怎么可以人家怕什么,她就提什么呢?
可是,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阳儿”她又对着苏阳轻唤了一声。
这次终是有人沉不住了,只可惜不是商慕寒,也不是苏阳。
“苏月,你闹够了没有?”
一声厉喝,是商慕寒的母妃,淑妃娘娘。
“阳儿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没规没距!苏阳是你的姐姐,如今又是王妃的正妃,无论从哪一点,你都应该尊称人家一声姐姐,而不是直呼人家名讳!”
“都是宰相府苏宰相教育出来的女儿,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淑妃冷着脸,怒视着苏月,眼角眉梢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堂下众人又纷纷低声交头接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是正室的女儿,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而另一个是侧室的女儿,其实连侧室都说不上,不过是青楼风尘女子所生,这素质能同日而语吗?
苏月却也不以为意,自嘲地弯着唇。
“苏月,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如若没有,本王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男人暗沉的声音盖住众人低低的嘈杂,说得不徐不疾。
一下子,全场俱寂。
苏月抬眸看了看他,须臾,又转眸看向看向一旁的张安,正好撞上张安深凝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张安连忙别过视线,垂下眉眼。
苏月亦是垂眸一笑。
那一刻她想到做贼心虚那个词,可是,真正做贼的人是商慕寒,不是吗?
他到底是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她面前如此气淡神闲?
这样的男人太可怕了!
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抬头问出了那个压在她心里良久的问题。
“四爷为何要娶我?”
所有人一怔,商慕寒亦是眼露震惊,不意她问的是这个问题。
是啊,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问的不应该是跟狐胆有关的事吗?或者说跟娶苏阳有关的事?
不,不是!
悲怆吗,苏月?她问自己。
明明狐胆是她用性命所换,明明她如今还身中剧毒,明明她知道狐胆就在男人那里,她却只字未提。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做,除了不想让男人看轻,以为她想邀功,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之外,她还有着更重要的顾虑。
她不想将男人推上困境。
既然,他吃了景帝的血玲珑,他怎么可以有崖狐胆呢?
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矢口不提,她便只字不问。
至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问。
就像她不会在众人面前说他的脚是好的,不会告诉大家他心头的女人早就是苏阳。
既然是秘密,即使是他的,她就会严守。
看吧,这就是她,没心没肺的她,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
被强自压抑在心底的悲凉一点一点泛出来,她又幽幽重复了一遍“四爷当初为何要娶我?”
这个问题无可厚非吧?
而实则,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想要问的。
他为何要娶她?
还记得在宰相府的院子里,她身陷困境,在圣驾和众人面前,他跟慕容侯说,他只是想保护好她。
她还记得大婚那日,杜西施骤然出现,她身份不耻,他跟景帝说,这世上,一个人,什么都可以选择,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苏月她并没有什么错!他请景帝成全他们!
为何?
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如果说,是因为两人曾经有过一段过去,可,他不是早已经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
如果说,是因为政治原因或者是她有可利用之处,可,她仅仅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女不是吗?
而且,他明明还有心中挚爱之人,不是吗?
无关情爱,无关利用价值。
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要娶她的?
而娶了她,却又如此薄情相对的?
他跟她说自己忘了过去,他跟她说自己在大火中失去了男人的能力,他甚至连她送的一根发带都不想收,他抱着她缠绵,嘴里却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是怎样的夫妻?
她苍白着脸,凝着商慕寒,希望从他的眸子里能看出一丝一毫的答案。
没有!
那深邃幽深如潭水一般的黑瞳里,是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抿着薄唇,只是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
苏月弯了弯唇角,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
她知道,他不会说。
好吧,既然自讨没趣,那便就这样吧,再下去可真要妒妇了,微微抿了唇瓣,她准备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未发一语的苏阳却是骤然出了声。
“妹妹,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姐姐恳请妹妹能高抬贵手”
苏阳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那里,声音清润如珠,如黄莺出谷,袅袅尾音就像能打在人的心坎上一般,动听。
众人微微一怔。
苏月的心坎却被重重一击,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高抬贵手?!
这个词
她抬眸望向商慕寒,商慕寒沉静如昔,她又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若两手握!
曾经他们也是这样相握!
现在她的手是贵手,她的姐姐让她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两个!
她做了什么吗?
哦,她是做了什么。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未曾洗漱,就闯入了他们甜蜜的婚礼;
她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喊她姐姐,直呼她的名讳阳儿;
她占用着他们送入洞房的时间,拼命地在这里问她的男人问题;
是她错了,是她不对!
她的确该高抬贵手!
她摇头轻轻笑“对不起,妹妹莽撞无知,还请姐姐原谅!妹妹祝姐姐和四爷夫妻情深、白首不相离!”
对着红衣似火的两人,苏月深深一鞠!
似乎用尽了全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全场鸦雀无声。
忍着牵扯到伤口的巨痛,苏月缓慢地直起身子,眉眼低垂,不再去看男人沉了又沉的眸色,转身。
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千百只手在蹂。躏、抓挠,那感觉痛得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腹中有腥甜不断往上翻涌,直直往喉咙里钻,她紧紧咬牙强自忍住,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苏月,坚持住,如果你还想有一点自尊的话,千万别这个时候出状况。
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仅凭一口气撑着,她想加快脚下的步子,却不料,忍不住了口中的腥甜,却没能忍住步子的踉跄,她脚下一软,身子朝一边倒去。
“妹妹,小心!”
耳边传来苏阳焦急担忧的声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也随之被人扶住。
一抹大红入眼,不是商慕寒,而是苏阳!
苏阳扶住了她,苏阳隔着红盖,竟然也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果然是大家闺秀,气度就是不一样。
她破坏了人家的婚礼,人家依旧不计前嫌地出手相扶。
看,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多谢姐姐!”苏月挥开她的手臂,准备往前走。
可是上天就好像是专门跟她作对,她本没有用多大的力,实际上,此时的她想大力也大力不起来,然而,就是那么一个挥开苏阳手臂的动作,竟然挥落了苏阳头顶的红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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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悲催的是,红盖飘落在地上的瞬间,她抬起的脚,竟然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它的上面。
众人惊呼。
许多人变了脸,苏阳更是花容失色。
苏月一惊,想将脚避开,却已然来不及。
这时,蓦地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直直卷了她的身子,换做寻常,她或许能躲开,但是,此时的她比一个常人都不如,她就这样被劲风带着踉跄了好几步,终是没稳住,重重跌倒在地。
不过,红盖安然无恙,因为她的脚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去,已经就被劲风带离。
堂下一阵唏嘘。
车轮滚滚,男人收起掌风,推着轮椅缓缓而行。
一直行至苏月的前面,男人才停住。
苏月倒在地上,头上的发带也被带落,满头青丝逶迤了一地,男人看着她,眼梢轻掠,睨了一眼地上的蓝色发带,眼波微动,很快,又将眸光掠开,再次凝向她。
她以为他会伸手拉她!
没有!
他弯下身,不是拉她,而是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红盖,转身递给了身后的苏阳。
苏月瞳孔微敛。
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经杜西施扯掉了她的红盖,他也是这样捡起,然后给她,还跟她说,让你受委屈了!
这才几天。
原来物是人非,跟时间没有一丝关系。
“你到底想哪般?”男人蓦地回头,冷睇向她,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那样子,那样子似乎她做了多么人神共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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