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保病故于哈剌那海之衙庭。
洪武八年十一月,太祖皇帝下令征卫国公之女为秦王次妃。迎娶次妃的礼仪,“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卫国公府那位可怜的姑娘,那位本可以堂堂正正嫁人的姑娘,就这么屈辱的做了秦王次妃。
卫国公,那是曾和王保保对敌的勇士,多次在沙场和王保保厮杀。可是,他的女儿,和王保保的妹妹,却因着太祖皇帝的旨意,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秦王正妃,王保保的妹妹,从来没有得到过秦王的欢心。她被幽居,无人服侍,连洁净的饮食也得不到。
秦王迎娶次妃之前,已经对王保保的妹妹如此薄情。迎娶次妃之后,次妃却因“妒忌”被召入皇宫训斥,从皇宫出来之后,上吊自尽。
次妃如此悲惨,正妃也好不到哪儿去。幽居多年,秦王死后,被迫殡葬。
这真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正妃也好,次妃也好,都是不由自主的可怜人,下场没一个好的。
晋王提到这可怜的次妃,提到自己“看哭了”,便让太皇太后打消了替他择拣次妃的念头。本来嘛,给次妃是为了让阿原日子更舒心,不是为了让他难过的。
在太皇太后的宁寿宫,晋王夫妇遭遇“次妃”这个问题。到了王太后的清宁宫,可就轻松惬意多了。王太后一如既往的慈和,半分没有挑剔为难,也没有打趣揶揄。到了邵太妃面前,可就有趣了,青雀被拉着看小孩儿衣裳,“瞅瞅,好看不?青雀你摸摸,很柔软呢。”
青雀很卖力气的摸了好几摸,赞叹,“真软和!样子也很好看呢,很可爱!”邵太妃大为得意,“那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的。小孙子的也有,小孙女的也有,青雀,你们生什么都行。”
晋王冲着邵太妃使了好几回眼色,不过,邵太妃和青雀兴致勃勃的说着话,竟然没看见。
晋王忍不住抱怨,“您这么说,我们会害羞的。”您真是的,我们才成亲不久,您这么一口一个小孙子小孙女的,也不怕把您儿子儿媳给羞着了。“生什么都行”,您这话说的,妞妞要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能生下孩儿,难不成您还想挑挑男女?
邵太妃面带歉疚,不好意思的笑,“我太心急了。”青雀笑咪咪,“没有没有,您哪里心急了?您说的可是正经事,大事,要紧事----再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事了!”
晋王红了脸,邵太妃喜笑颜开。
青雀又很善解人意的加了一句,“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晋王点头,“嗯,一定让您早日抱孙。”邵太妃乐的合不拢嘴。
和邵太妃依依不舍的告别之后,晋王去了干清宫,青雀去了坤宁宫。到了坤宁宫,张皇后客客气气的,并没有多余的话,不过,她脸上的笑容是硬挤出来的。
“她一定是嫉妒我比她年轻貌美,嫉妒我比她招人喜欢!”青雀面对庄严的张皇后,心中不无恶意的想着,“要不,就是太皇太后想给皇帝立妃,她正难受着呢。”
太皇太后确实想给皇帝立妃,不过,皇帝不肯接受。皇帝想要中宫嫡子,不愿立妃,不愿妃嫔早于皇后生下长子。如此一来,原本议定要立为妃子的贾氏、李氏两人,就落了空。李氏已忧思成疾,出宫医治去了。贾氏依旧住在宫里,但是,妾身未明。
张皇后总理六宫事务,宫务繁忙,青雀不便过多打扰,稍坐了会儿,便即告辞。张皇后也没留她,妯娌二人客气而冷淡的道了别。
“张皇后,你若能生出儿子,张家便是铁打的江山。”青雀出了坤宁宫,也不坐轿子,慢慢行走在光亮清洁的青砖路上,“有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宠爱,你很幸运。若是你时运再好上几分,能生下皇子,那可真是要恭喜你、恭喜张家了。”
皇帝一心敬爱皇后,后宫没有嫔妃,对于皇后来说真是很舒心的事。若是皇后再能生下嫡子,那可称的上是十全十美了。眼下,张皇后缺的是身孕,缺的是儿子。
晋王和青雀在宫门口会合,一起上了车。上车后晋王坦诚相告,“安阳侯被免了职,勒令回家闭门思过。”
青雀微笑,“你在皇帝哥哥面前耍赖了?”想必皇帝撑不住他耍赖,才会依着他的意思惩治安阳侯。
“不是,我讲理了。”晋王很郑重,“我讲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言之有理。”
他想起坤宁宫,忽的心头不爽快,对着皇帝抱怨了一通安阳侯。安阳侯本不是皇帝倚重的大臣(他若真有本事,皇帝肯倚重他,也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后宫了),功劳没有,小错不断,皇帝何苦为了他拒绝亲弟弟?当然依晋王所请。
青雀粲然。阿原明知主人是谁,却故意去打狗,甚好。至少让那些心存妄念的人明白,他们以为坚不可催的在高位者,根本连他的走狗也看护不了。
主人动不了的时候,打打狗,聊胜于无。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邓麒几乎天天到晋王府,愁眉苦脸说着邓家的事:孙夫人百般思量,终于央了官媒上门提亲,却被阳武侯府一口回绝,官媒差点没被打出来;邓晖和孙夫人的意思是既然薛家无意,这门亲事就此做罢,可邓之翰咬着牙不肯答应,认准了薛扬。这孩子太死心眼了,可让人如何是好呢。
青雀很善良的提醒他,“官媒想必受了惊吓,多赠些银两吧,一则是压惊,二则是封口,不许她胡乱嚼舌头。”
其余的,不置一词。
邓麒本是犯着愁的,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温柔起来,“官媒说你娘愤怒的差点打她,你娘她,是恨我的吧?妞妞,你娘恨我呢。”语气竟是非常之缠绵悱恻。
青雀拈着块点心往嘴里送,好奇看着他,分明是表示,“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我不懂。”邓麒柔声解释,“她恨我,总比忘了我要强。妞妞,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把我忘了。”
青雀垂下眼睑,注视着手中白白嫩嫩的小点心,半晌,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悲壮的把小点心塞进口中。
邓麒眼神迷离,神情恍惚,嘴角噙着梦幻般的、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意很温柔,很深情,仿佛在回想青春年华时的如花伴侣。
青雀一个接着一个,悲愤的吃着小点心。
晋王从外头急急走进来,平日里的雍容镇定不知被扔到哪儿了,“妞妞,你吃了这么多!乖,咱不吃了啊,小心撑着了,肚子不舒服。”
他这一说,青雀有些茫然,“好像是吃多了,胃里发涨。”不舒服啊,浑身都不舒服。
晋王要吩咐人去叫良医正,青雀忙止住他,“煎个山楂汤便好,哪那么费事。”见晋王担忧的蹙起眉头,青雀浅浅笑起来,“四哥不知道么,我是铁打的。”晋王心疼的轻斥,“胡说,妞妞分明是一朵娇花。”
邓麒依旧痴痴坐着,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晋王看见他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拉起他,一直把他拉到院子里。
邓麒温顺的由他牵着,毫不反抗。到了院子里,晋王正要出言指责他,却见邓麒异常温柔的笑着,“妞妞的娘亲并没忘了我,她恨我呢,她恨我恨的要死。”那笑容中,竟有说不出的满足之意。
晋王蓦然觉得他也颇为可怜,忍下一口气,命护卫送他回了邓家。
等到他反身回来,真是大吃一惊:青雀抱着个雕漆抹金银唾盂,好似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晋王急忙过去替青雀拍着背,“妞妞,很难受么?”一边扬声叫人,吩咐去请良医正。
良医正叶巩很快应召前来,替晋王妃扶过脉之后,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殿下请安心,王妃无恙。下官这便开道方子,王妃若爱吃,便吃上两剂;若懒怠吃,便罢了。只是王妃的饮食不可随意,下官稍后会列出食单,请膳房务必照着食单为王妃备膳。”
青雀很害羞。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强健的身体,竟会吃着了,为了这个要请叶巩这名医来看病!还要按着他的食单吃饭。看看,叶大夫得有多不放心啊。
到了晚上,青雀早早的洗漱了,悄悄的、无声无息的钻进被窝睡觉。晋王大概知道她不好意思,并不曾跟往常一般亲吻抚摸无所不至肆意缠绵,而是斯斯文文的从背后贴着她,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