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是林福

    当我赶到紫辰殿的时候，大殿里静悄悄的。

    我是圣上身边的近侍嬷嬷，但是圣上念我年岁大，我通常只在蘅苑管教在紫宸殿当值的小宫女，挑选可靠的人到紫宸殿去。

    “废后段氏薨了”，“圣上晕过去了”。两个消息前后脚传到了蘅苑，我手里的茶盏抖了两下，我赶紧放下茶盏，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但不等来人说话，我的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圣上打小起，当时的太后，后来的太皇太后便指派我去服侍圣上。我走在路上，眼前闪现全是圣上小的时候，黝黑的眼眸闪闪发亮，自小柔弱善良，不舍得踩蚂蚁。后来仅有一次随先帝出宫祈雨，正值春天，杨树上掉落好多好多杨树穗，等圣上回来，我给他换常服的时候还在兴奋地描述，“嬷嬷你不知道，那些杨树穗，好像毛毛虫。我一脚一脚踩碎了好多。”

    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孩子的啊。怎么总是受这种苦痛呢？

    起初我只是一个洒扫的小宫女，春天时候，太后的颐康宫里的玉兰花谢了，黄色的花朵掉在地上，黄昏时来一场急雨便全都将它们碾作黄尘了。

    我看着特别可惜，扔下扫把，一个接一个地捡起来，兜在我的衣服前襟里。我当时只顾着拣花，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谁人在此？”

    我吓得猛回头，看见了颐康宫的主人，一个容貌娇美，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她的身后一群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我吓得上下牙打架，使劲地磕头，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站起来。”一个声音在命令我。我着急地站起来，忘了抓住衣襟，那些玉兰花又全掉在了地上。我又想赶紧蹲下去捡，可又想到刚才的命令是要我站起来，一时间我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众人看着我的局促不安，不禁掩面娇笑。

    那个像月亮一样光彩照人的女人发话了，“是个惜花之人，让她去花房吧。”于是我又到了花房当值。

    后来我才知道，我真是走了好运了，当时还是太后的她老人家疑心极重，像我这样的，会被当作有小心思，罚去更差的洗衣房浆洗宫女太监的衣服，这也是洗衣房最低分等的。

    或许我本就是看花落可惜，无心作假，也或许那天就是太后她老人家心情好，总而言之，为奴的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为主的自然是刀俎了。我算是遇到了贵人，因为养花也是我的长项。

    我在花房整整十年，因为花养的好，太后喜欢，我也错过了出宫许配人家的年岁个机会。

    后来没两三年，先帝驾崩，她老人家又成了太皇太后。圣上冲龄继位了，我又迎来了人生中的一大转机，我被太皇太后送到圣上的紫宸殿当值了。我跟随圣上的乳母伺候圣上的起居。

    不过在前年五月间，这位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贵人她也驾鹤西去了。

    一路上下着雨，我身上也淋了不少。我在紫宸殿外着急地擦着衣服上落的雨，害怕雨水污染了大殿的地面。但是里面静悄悄的，圣上此时应该是被挪到后殿去了。

    刚跨进紫宸殿内，就看见地下两个人，小黄公公，宫女羌笛。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去颐康宫跟太皇太后请安，领着她和另外两个小女孩从往蘅苑走。经过御花园时，圣上正在和泰王爷饮酒作诗对弈。

    那是八月中秋刚过没几天，天气骤冷，下了薄薄的雪，早起时，宫殿屋顶金色的琉璃瓦全被遮盖，整个皇宫一派安静，就像睡着了一般。

    那三个小姑娘夏天入宫，还没有领过冬衣，天气骤冷，也不好借别人衣服穿，瑟瑟发抖，可怜见得，我正好要去请太皇太后安，索性领着三个人，等我请完安后去内务府央求央求看看能不能先发件夹袄。内务府的刘副总管见我曾在太皇太后面前服侍，而今又在圣上那里，卖了我一分薄面，三个小孩子领着冬衣兴奋地捧在手里。

    三个孩子就像我刚入宫时候的样子，她们身上有我当时懵懵懂懂的影子。

    一路上她们在悄悄议论着御花园的精致。如果没有正经差使，她们根本没有去御花园的机会。我不动声色地绕了路，专门路过了御花园。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圣上在和泰王爷饮酒，我上前问安，圣上说得正开心，他们在谈论着轮台，大风之类的。

    圣上抬头时看见了远处的三个小丫头，说看着眼生。我回道，是内务府新分来的奴才。圣上漫不经心地说，“看着一个个面生得很，”随后说了一句，“胡琴琵琶与羌笛，以后就是三个人你们的名字了。”三个人忙不迭地跪地谢恩。羌笛就是三个人中的一个。三个人叙齿她最小，她得了最末的“羌笛”二字。

    而我出现在门口时，一个人还在地上跪着，呆若木鸡，久久没有反应，一个人正把手伸向案前，想要拿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