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深冬时节,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凌冬至硬是从光秃秃的树杈上看出了几分季节特色的肃杀之美。
凌冬至知道这叫“出柜”,虽然之前他也没想刻意地瞒着谁的眼睛,但如今在家人面前全无负担,他仍觉得一身轻松。不知道出柜这个词是谁发明的,实在是贴切。从直不起腰身又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出来,这是何等畅快淋漓的感觉?!
凌冬至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嘴角越咧越大。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特别傻,因为在银台排队付账的时候,好多人都在偷偷看他,但他就是忍不住。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最后面几级台阶他甚至是跳着下来的。
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他先是听见路人的惊呼声,回头看时,雪亮的灯光已经直直刺了过来。周围太暗,汽车的大灯又太亮,强烈的明暗对比令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车是冲着自己开过来的,这个意识令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朝着人行道的方向奔跑,然而那辆车速度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他面前。凌冬至用力向旁边一扑,车身紧紧擦着他的半边身体飞驰而过。
凌冬至一头撞在了马路牙子上,剧烈的震动令他意识模糊,视网膜上只留下了汽车尾灯划出的两道刺眼的亮线。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连嘈杂声都渐行渐远,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场真实的可怕的噩梦,他其实还在家里,只是身体还没有醒过来。他闻到了凌妈做菜的味道,就在极近极近的地方。
熟悉又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购物袋的提手。购物袋里的玻璃瓶已经碎裂开来,凌妈最爱用的料酒撒了一地。在深冬的夜色里看去,仿佛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渍。
47、见面...
凌立冬简直要疯了。
不过是出门买瓶料酒,怎么就能遇到车祸呢?小区门口那条公路并不是主干道,白天晚上都不会有太多车——也正是这个原因,那辆肇事车才能把车速飚的那么高。
除了意外,凌立冬心里更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他觉得这件事他要承担最主要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揪着凌冬至的事情不放,搞的凌妈不得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给他解围,凌冬至就不会大晚上跑出去买东西,不出去自然就不会碰到这种事情了!
所以归根结底都怪自己不好。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让了弟弟多少回,怎么到了这一回偏偏就固执起来了呢,也不知哪根筋抽抽了。要是他早退让一步……
凌立冬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懊恼的几乎要撞墙。反而是韩敏要镇定一些,扶着凌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人从手术室里出来,一边时不时地给留在家里看着凌宝宝的凌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中间还出去一趟,到医院附近的肯德基给家里的男人们买了热饮。他们一来就被院方通知凌冬至的治疗费和住院手续已经有人出面办好了,不用跑腿,他们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就好。
于是心情更加焦躁。
凌立冬除了担心手术室里的情况,更有种莫名的愤怒。他自然猜得到这个比他们先一步赶到的人是谁,但这人交了钱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丢下弟弟在里面躺着——这简直太混蛋了。难为他弟弟还在自己爹妈面前拼命说他的好话!
凌立冬满肚子的愧疚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听着关节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恶狠狠地对韩敏说:“等找到那个孙子,老子非打断他的腿。”
韩敏愣了一下,以她对凌立冬的了解,现在发火应该是针对凌冬至那个没露面的男朋友。但是打断他的腿什么的……
“你说的是谁?”韩敏有点儿不确定了,“肇事者?”
凌立冬微微怔了一下,对哦,还有那个可恶的肇事者。最先该打的应该是这个混蛋吧。
韩敏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消消停停等会儿啊,你看爸还没说话呢。”
本来大晚上的了,凌立冬两口子不想让爹妈跟着折腾,想让他们都留在家里等消息的。不过老两口实在放心不下,最后凌爸还是跟着一起过来了。
凌立冬不吭声了,坐在凌爸身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开始后悔了。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当先一人须发花白,身旁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带着眼镜,身材消瘦。另外一个长得高大英俊,虽然头发乱蓬蓬的,脚上还拖着一双毛绒拖鞋,样子看着虽然有点儿滑稽,但这人眉眼锋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迫人的气势。
这几人还没走过来,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个护士,十分恭敬地喊了声,“陈老。”
花白头发的老者带着身材消瘦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穿拖鞋的男人脱了力似的靠在墙上,过了一会儿才站直了身体,走到凌爸面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凌伯父,我是庄洲。我在楼上包了两间病房,和,都已经安排好了。要不您先过去休息一下吧,冬至这里还有一会儿呢,都在这里坐着于事无补。冬至他也不愿意您为了他这么辛苦。”
凌爸疲惫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种感觉有点儿奇怪,明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偏偏跟眼前的形象有点儿对不上号。而且他也没想到白天才跟儿子念叨的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