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安静后,我听见自己问:“你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吗?”
花花呆住,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连忙补充:“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花花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甄别这个问题是否无害一样。
我表情未动,任由他探寻。
终于,花花缓缓摇头。
我心里一紧,想要说什么,那头却已经唰唰写了起来。信纸被强大的力道划出沙沙的哀号,每一笔,都饱含恨意——
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不管家里。有一次那个女人打我耳光,我没站住,摔倒时头撞在了暖气上,晕过去了。女人没管我,我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宿,后来又发烧,最后是邻居看不过去把我送到县医院,才没死,但是说不出来话了。女人非说是县医院把我治坏了,要他们赔钱,可我在被送到医院之前就不能说话了,那个邻居抱我的时候我是醒着的,我想叫他叔叔,我都叫不出来。那年我才五岁,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可就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想过一千种花花不能说话的原因,却还是低估了人的恶。
“你爸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他回家看见你这样不管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嗓子眼是苦的。
花花冷冷一笑。
那时候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又说不出话,女人说我是发烧被医院治坏了,他就信了。反正家里还有其他孩子,不差我一个哑巴。
在我记忆中,这是花花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哑巴,得是心里有多苦,有多恨?
“那你现在认识这些字……”
那个好心的邻居教我的,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他中风。
冯一路,花花歪歪扭扭写下我的名字,用笔尖无声地问,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有的,”我说,“起码你现在还把他记在心里。”
话题太过沉重,以至于结束许久,屋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我试图哼些歌曲来缓解一下气氛,但……好吧,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确实不合适。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吧,小疯子回来了,一推门就嚷,冯一路,我又赚了二分哦!我说你就够二的,正合适。又过了十来分钟,金大福和周铖也回来了,并带回了十六号老王和老田搞到了一起的消息。我被震惊了,俩泰森压在一起的画面瞬间侵入我的大脑,除了叠罗汉,我真没办法设想其他的可行性娱乐活动。
有了人气,总算淡了哀愁。
我仰望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却还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闷闷的,不大好受。花花忽然拍我肩膀,然后递过来一句话——
我们村好几个后妈养的孩子都没活下来,我不是命苦,是命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特想抱抱他。
【出去之后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不过基本都是随口一问,所以我也就随口一答,要么说没想过,要么说能干啥干啥。但当临近熄灯花花这么问时,我犹豫了,到了嘴边的“嗨,现在哪能想那么远”被我咽了回去。
整理答案,我花了很久的时间。
“以前的营生肯定是不能干了,做点儿正经事吧,力所能及地打个工,或者把老头儿那房子卖了做点儿小买卖……其实我经常想这些,但又不敢想太深,因为规划一旦太具体太形象,就太有诱惑力了,剩下的三年就没法儿熬了……”
花花听得很认真,见我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写:你肯定比我早出去,那我出去以后可以跟着你吗?如果你打工,我就跟你一起打,如果你做买卖,我就给你打工。
“行啊,”我应承得很痛快,“反正我家里没人了,咱俩搭伙过日子。嗯,带个弟弟,怎么也算半个家哈。”
花花很开心,不用笑,贼亮贼亮的眼睛就是证据。
我真想快点出去!
花花破天荒地用了个感叹号。
吓得我一身冷汗:“可别介,咱还是老老实实把这几年坐完,乖啊。”
花花囧,还没来得及抗议,小疯子已经率先一步嚎叫,声嘶力竭,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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