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宜连忙躬腰,堆着满脸的笑:“可不是-,算起来确有年把光景未曾把晤了,阴二弟忙,我也一向闲不着,这一蹉跎,知道内情的还不会说啥,若叫那不明就里的人,尚以为我们老兄弟两疏远啦。”
燕铁衣摇头道:“这怎么会?你们是二十余年的金兰之交,换了别人,说不定有闲话,你二位谊重情笃,若山之不移,休说年把不见,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情感丝毫。”
姜宜笑道:“大当家说得是,再没有别人比大当家更了解我与阴二弟的情义了。”
燕铁衣颔首道:“所以,当我知道今天到来的主儿乃是姜头儿你之后,我这一顿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
“大柜只靠着小柜儿”——画(话)中有画(话),姜宜这一听,不觉暗中叫苦,但是,口里却又不能不接,他干咳一声,小心的道:“尚未向大当家请敢——大当家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呀?”
燕铁衣明白姜宜真个想问的是什么,他也不急着说明,只顺着问题回答:“哦,说来也叫无可奈何,‘铜玉驿’陈家新建宗祠落成,要大大的铺张热闹一番,陈姓族长陈老和与我交情不错,死拖活拖,非拉我去帮衬帮衬不可,没法子只有前往应邀了,这两天酬酢来往,真叫够受的。”
姜宜打着哈哈,道:“大当家这也叫作‘盛名之累’啊!”燕铁衣笑道:“说是‘虚名之累’才对。”
搓搓手,姜宜憋不住了,他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些,道:“有件事,斗胆向大当家明揭!”
燕铁衣道:“尽管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犯不着客气。”
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姜宜措词审慎的道:“大当家,不知道大当家和这朱世雄之间,有着什么渊源?”
燕铁衣安详的道:“今天之前,毫无渊源。”
于是姜宜顿时宽怀了,他咧着嘴道:“原来如此,却令我好生担忧,大当家方才那一招呼,我还以为朱世雄与大当家别有干系,动他不得了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过,姜头儿,我另有不情之请。”
表情僵窒了一下,姜宜强颜笑道:“大当家客气了,但有所指示,能力所及,无不遵令。”
好一个的能力所及!燕铁衣微微一笑,道:“朱世雄这个人,以前我只是闻名,从未见过,换句话说,这乃是头一次和他照面。”
姜宜唯唯喏喏的应道:“原来大当家以前并不认识他。”
燕铁衣接着道:“不过,我曾闻人言,姓朱的虽是干那无本生意,劫掠行当的却向来重义守诺,除恶扶弱,的确做到了‘替天行道’这四个字的内涵,而他为人豪迈磊落,心地坦荡,更是条至情至性的好汉子,这次遇上,同他往深处一谈,益觉传言不虚,朱世雄这个人,是一个值得交往结识的人物!”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姜宜——的道:“大当家的意思是?”
燕铁衣道:“有关朱世雄与姜头儿你之间的过节,我非常清楚,朱世雄业已毫不保留的明言了,自然,我也不能只为了个人对他的影响而忽略了姜头儿的立场,何况你我还有一层不比寻常的关系?”
连连点头,姜宜忙道:“就是这话喽,大当家。”
燕铁衣道:“我不能偏袒他,因为姜头儿你与我渊源非浅,可是,朱世雄却又分明是一条可亲可敬的好汉子,我们也不该就此将他糟蹋掉,为了找出一个对双方都能交待的法子,我认为我们得细细研讨一番,目地是求个两全其美”
叹了口气,姜宜道:“不瞒大当家说,这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就难寻啦!”
燕铁衣道:“此话怎讲?”
姜宜愁眉苦脸的道:“大当家,其一,我的头顶上官知府老爷追逼太急,限令限期结案,其二,朱世雄行劫顾齐三为数钜万,事情闹得太大,若无交待便难卸责,其三,姓朱的劫财不说,又曾伤人,伤者亦皆江湖同源,不得元凶,他们亦势不罢休。”
燕铁衣忽然冷冷笑了,极为不悦的道:“姜头儿,我把你当自己人看,说的全是直话,你真的却抬出官家那套浮理虚词来搪塞我?这样未免不大够情吧?”
姜宜急道:“大当家这是说到那里去啦?凭大当家与我的关系,我又怎敢稍有搪塞推诿之处?对任何人我都难保不别具用心,但对大当家却是一意输诚!”
燕铁衣缓缓的道:“姜头儿,你确是‘一意输诚’?”
姜宜凛然道:“皇天后土,鉴可此心!”
燕铁衣正色道:“很好,如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来直去,不必绕着弯儿较量心思。”
姜宜忙道:“全听大当家教示。”
燕铁衣道:“姜头儿,容我不客气的说,你方才所举例的各项理由,只是表面上的公事词儿,也就是一般官家惯常所用的论调,其中毫无人情道义之存在,所之我极难苟同!”
咽了口唾液,姜宜申辩着道:“但大当家,我的立场所在,职责攸关了。”
燕铁衣面无表情的道:“这一点我能谅解,可是,你能不能在我的谅解之后,也还覆我一份于人之情?让我们在‘法’之外再多少加上点‘情理’?”
额头上又冒汗了,姜宜忙道:“当然,大当家,当然,吃公门这碗饭,我从不敢忘记各行各道的朋友们予我的包涵与支持,更不敢稍忘故人相待相期的情义。”
燕铁衣神色稍见缓和,他道:“姜头儿,你仍能心存故旧,重视江湖情义,不由令我胸怀温暖,是而我便不惴冒昧,尽所欲言了。”
姜宜低声道:“我在静聆训诲,大当家!”
燕铁衣拉着姜宜往一边走了几步,估量着交谈的声音不会落入人耳了,他方才形色凝重的道:“姜头儿,你个人的身分乃是皖境六府十三县的总捕头,在公门中的地位业已相当崇高,再加上你在外间的名望与人面,就更为巩固了你的权威,‘金坛府’的知府在体制上说对你有督察之责,却无绝对的豁遣之实,你虽在地方上吃公粮,骨子里乃直接听令于刑部,别说‘金坛府’,六府中任是那一位知府,也都得尊重你的职权,不便,亦不愿过于对你的行事法则有所干扰——我说得可是?”
姜宜尴尬的笑道:“大当家对我的底蕴知之甚详,那会错得了?不过,在体制上言,六府的知府皆为我的上官,他们但有令,我仍得遵办!”
笑笑,燕铁衣道:“可是你要怎么办?想怎么办,其中的弹性就大了,表面上的公事是一码子事,私底下的斟酌又是一码子事,超生与否,姜头儿,便全在你的仰俯起承之间了。”
姜宜苦笑道:“是大当家把我高抬啦!”
燕铁衣笑容忽敛,严肃的道:“是故,姜头儿,你方才所谓的上头追逼太急之言,也全在乎你个人的愿否包涵,肯否开脱,再大的案子在你手中亦曾摆平过,何况只是眼下的这么一桩?”
姜宜艰涩的道:“大当家,就算公事上我能够设法替姓朱的多少疏拢,但,但被劫的财物总得如数追回,一干受伤的苦主好歹也须有个交待,要不然,这案子还是结不了啊!”燕铁衣颔首道:“这两项倒是实情。”
姜宜紧接着道:“大当家,如果姓朱的只是小小不过捞了个千儿八百两,冲着大当家这一出面,便是我自己垫也理该,可恨他贪心不足,一家伙劫夺去一大笔金银财宝,想要周全他也是遮拦不住,而这桩劫案早已传扬出去,莫说‘金坛府’闹了个沸沸荡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外间各地亦都有了风风雨雨,我若稍稍办出了差错,不但上头与地方的压力承担不住,自家的招牌颜面也皆一遭砸了,大当家,我的苦衷,万望大当家能谅解。”
大当家沉吟俄倾,慎重的道:“姜头儿,现在事情是这样——我决心要帮朱世雄这个忙,能帮到什么地步便帮到什么地步,我的意思相信已说得够明白,冲着我们彼此间的交情,你不妨告诉我,你可以给我多少方便,也就是说,我的意愿及要求,在你的衡量中有多大个分量!”
后面这句话不由使得姜宜全身震了震,他脸色泛白,十分吃力的道:“这大当家太也言重了我不明白,朱世雄与大当家今昔俱无深交,仅仍萍水相逢,大当家又何苦为他耗费如许心力?”
燕铁衣低沉的道:“要帮一个人,主要在于这人值不值得帮,而并非会着重在双方的关系上,朱世雄素有豪侠之行,仁义之举,为人光明坦荡,爽直磊落,是一个可相交之辈,也是一个晓忠知男的硬汉,如此豪士,任由他身陷囹圄,或于四面胁迫之中走投无路,岂不是一桩极为惋惜之事?”
姜宜——的道:“如此说来,大当家是一定要周全他了?”
燕铁衣道:“一点不错。”
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渍,姜宜道:“大当家既然心意已决,我也只好尽力顺着大当家的意愿去做,但是,我的立场也很困难,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大当家多包涵。”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尚未回答我,姜头儿,你能帮上多少忙?”
姜宜犹豫着道:“不瞒大当家说,以朱世雄犯下的案子,若全按法律定罪,终生监狱或是流放边关还算是轻处,判个监斩首也极有可能,大当家既要全力开脱他,我只有设法疏通‘金坛府’府衙的刑案,把案情化重为轻,去繁为简,大案变成小案,再求知府大人格外开恩,照是批结,那样判下来罪就轻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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