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有那种伧俗的铜臭气,似这等华而不奢,雅而不庸的清淡意韵,的确并不多见。
当他正专注的观赏着墙上的那幅“寒竹傲雪图”端详着竹节的挺逸,叶片的秀奇,揣摸着风霾的阴纹与雪花的飘零,神游于那种孤寒里的倔强气氛中时,门外突然人影一闪,翩然而入。
本能的,燕铁衣退开一步,注视来人。
那是个极美极甜的女孩子,俏丽得十分惹眼,小巧、纤细,白净净的,有若一朵出水的莲花——该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华吧?
少女的面庞上,此刻却是一片焦惶忧虑的神色,她急匆匆的奔入门来,猛与燕铁衣照面之下,不由颇为意外的怔住了,她一时有些失措的站在那里,轻咬着下嘴唇,迷惑的望着燕铁衣,双手不安的扭绞着一条浅黄的绢帕
燕铁衣在见到这少女的一-那,那竟也前所未有的兴起了一阵悸荡迷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突然加速了流动,心跳也立时剧烈起来,短促的相对里,他宛似铁铸于永恒的那种升华。
还是那少女首先恢复了常态,她向燕铁衣微微点头,羞羞怯怯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哥哥这里有客人”
燕铁衣暗中吸了口气,心里直在自责方才的失态;他欠欠身,笑道:“我是刚刚陪着令兄一起回来的,姑娘你想就是江昂江兄的令妹了?”
少女的表情比较自然多了,她柔柔的道:“我叫江萍,江昂是我大哥。”
燕铁衣道:“在路上,令兄曾经一再提起你,他说过你的许多长处,唯一没有提的,是你的秀丽与柔美。”
江萍白-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霞,她有些窘迫的道:“你过奖了,我我其实很平凡”
忽然,她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急忙又道:“请问,我哥哥是不是受了重伤?听下人江坤说,哥哥在外面被什么人打伤了,连路都不能走,还是由江喜扶进来的”
燕铁衣正要回答,楼梯口上,江昂的声音已传了过来——疲乏而低哑,但却透着愉快的音韵:“二妹,别听江坤瞎扯,你看我,像是伤得很重的样子吗?”
江萍赶紧望了过去,江昂正由江喜及另一个仆人扶持着缓步自楼梯上下来;经过方才的一番梳洗,加上换了一袭干净衣衫,江昂的形色看上去比刚才抵家门时好多了,虽然脸上还透着苍白,现着憔悴,却有了几分精神。
“哥——”
江萍激动的叫了一声,奔向江昂面前,她紧紧拥着乃兄的一条手臂,声音里已不觉有了哽咽:“哥,你还说没有什么?瞧你连站都站不稳了,犹强撑着不肯服输是谁把你伤成了这样?是那一个这么狠心?”
轻拍江萍柔荑,江昂笑道:“不要急,二-,不要急,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么?”
轻轻跺脚,江萍恨声道:“哥,你又不是弟弟,决不会妄生事端,恃强欺人,你被伤成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哥,你说嘛,那些人是谁?”
江昂低沉的道:“说真的,二妹,我的伤倒还不算重,只是今天的情势却极为险恶,要不是这位兄台临危伸援,救我于强敌环伺之下,哥哥这条命早就完了。”
江萍那双水盈盈似的双瞳转注燕铁衣,小声道:“哥,你说的可是他?”
点点头,江昂道:“正是这位兄台,我今后有生之日,皆乃他的赐予。”
燕铁衣淡淡的道:“江兄,别再提了,你老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可是要逼我现在就走?”
连连拱手,江昂忙道:“兄台包涵,我满腔感恩之忱,只是觉得倾尽所有也难以图报于万一,若再不让我提起,岂不闷坏了我?”
江萍悄悄的道:“哥,你也得替我正式引见一下,好让我谢谢人家呀。”
江昂笑着轻挽江萍来到燕铁衣面前,道:“兄台,这就是我的二妹江萍。”
燕铁衣忙抱拳道:“方才业已见过二姑娘了。”
江昂又朝着裣衽还礼中的乃妹道:“二妹,这一位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忽然,江昂傻住了,满脸的尴尬之色一时期期艾艾的不知要如何接下去说才好。
江萍等着不闻下文,诧异的望向江昂,这时,江昂才十分窘迫的向燕铁衣连连致歉说:“该死,我真该死,直到现在,居然还不悉恩公大名,整日相处,竟也忘了请教,兄台,疏失之罪,万望恕宥。”
燕铁衣微笑道:“不怪江兄,原是我自己没说。”
江萍也颇觉羞窘的道:“哥,你这人也是,怎么胡涂到这步田地了,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却连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说出去,不是笑话吗?”
江昂面红耳赤的道:“真是胡涂,真是胡涂。”
燕铁衣静静的道:“我叫燕铁衣。”
江昂忙道:“原来是燕兄。”
“兄”字由他微微抿合的嘴唇中甫始吐出,他已猛的睁大了一双眼,脸上的肌肉也一下子僵硬了,他瞪着燕铁衣,舌头发直:“燕铁衣?你,你该不会是‘枭霸’燕铁衣吧?”
燕铁衣笑了笑,道:“不幸的是,我正是他。”
江昂呆呆的望着燕铁衣,好半晌,才突然打了个寒噤,呼吸急促的道:“天爷,久闻‘枭霸’燕铁衣为武林中的雄主,是北地黑道的一只鼎,尤其剑术修为,出神入化,堪称一代宗匠,而你,你就是他?”
燕铁衣道:“有些人把我渲染得太过玄虚了,江兄,我只是个会几手剑法,懂一点武技的江湖草莽,手下有几个苦哈哈的兄弟跟着一同在道上混碗饭吃而已,说起来,不但平凡,更且粗俗得很。”
江昂挣脱了左右搀扶的下人,十分艰幸的向燕铁衣长揖为礼,一派真诚钦仰之色:“燕兄,请容许我高攀依附,称你一声燕兄;燕兄称尊武林,为一方之霸黑道之雄,我江昂何德何幸,既蒙燕兄施救于前,又承燕兄垂注于后,但求燕兄不弃,视我为友,提携眷顾结忠义之好,则我江昂也不枉历经生死,换来这一场际遇了。”
赶忙扶着江昂,燕铁衣深沉的道:“江兄言重了,只要江兄愿加接纳,我自当乐于论交,至于什么高攀依附之言,江兄切莫再提,否则,倒令我汗颜不安了。”
用衣袖轻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江昂欢愉的笑道:“想不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救我一命的人竟然就是威震天下的‘青龙社’大魁首‘枭霸’燕铁衣,谢谢天,我的运道实在太好了。”
江萍在一边也掩着唇儿笑:“不但大哥意外,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方才,燕大哥说出姓名,我只感到耳熟,还没想起是谁,大哥这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这样一位大人物,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的燕大哥!”
燕铁衣道:“江湖过客,粗鲁武夫,算得上什么大人物!二姑娘谬誉了。”
江萍恳切的道:“燕大哥,我不会说恭维话,也不惯作违心之论,我只想告诉你我自己的想法——天下之大,有各行各业,每一个行道中都有它的杰出者,都有它成功的代表,这些人,当他们在处身的行道中能够出人头地,不知经过了多少努力与奋斗,辛苦及磨练,始才奠定他的基础和地位,他们的成就都是来之不易的,尤其在江湖黑道上,一个杰出的领导者,一个方面之雄,他的名望及声威,但不是由血同刃中搏得,更是从生和死里求取,只要这个人不败伦丧德,不暴戾凶残,有任侠尚义之心,他该受到尊敬和钦崇,便应和任何一个成大功,立大业的人一样”
一拍手,江昂喝彩道:“说得对,二妹,我早知道你一向聪慧明理,卓见独到,却不晓得竟有这等精辟的高论,哥哥我想说而说不出的话,全叫你讲透澈了。”
燕铁衣深深看了江萍一眼,微笑道:“我觉得很高兴,二姑娘,总算有人能够对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惠予了解同公论,尤其这样的想法出自一位少女心中,就更为难能可贵了。”
江萍脸色红红的道:“燕大哥我只是说出我认为是对的话,或者其中有些论调幼稚及肤浅,还要请燕大哥包涵指点。”
燕铁衣一笑道:“我以为,再没有比你刚才所说更正确与公允的了,但愿天下人都有你这样的看法,我们江湖上这些草莽之属才能熬出头来。”
此刻,江昂忽然失声道:“我的天,什么时辰啦?燕兄与我都还没进晚膳呢”
江萍轻轻的道:“哥,看你这迷糊劲,只怕把燕大哥饿坏了;你身子不适,先去歇着吧,我来侍候燕大哥用膳”
江昂经过这一阵兴奋之后,也确然感到虚软疲累,他向燕铁衣歉然的道:“燕兄,我果然得找个郎中瞧瞧,便由我二妹侍奉左右并望恕过不周之罪。”
燕铁衣道:“江兄请早调治休歇,我自会顺应安顿。”
于是,江昂又被搀扶着上楼而去,江萍对燕铁衣柔柔的道:“燕大哥,我们走吧。”
燕铁衣道:“随便弄点吃的就行,睡的地方我也并不讲究,有个铺位足够了。”
嫣然一笑,江萍道:“请跟我来,燕大哥,如何尽地主之谊,是我们的事,你能凑合,我们可不能怠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