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答应去吃晚饭。这位张先生是浙江沿海人名叫吉民但他喜欢人唤他jimmy。他在美国人花旗洋行里做了二十多年的事从“写字”(小书记)升到买办手里着实有钱。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气美容院理铺所能帛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可是张先生夫妇保有他们家乡的传统思想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过二十没嫁掉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张太太择婿很严说亲的虽多都没成功。有一个富商的儿子也是留学生张太太颇为赏识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吃饭时大家谈到那几天因战事关系租界封锁蔬菜来源困难张太太便对那富商儿子说:“府上人多每天伙食账不会小罢?”那人说自己不清楚想来是多少钱一天。张太太说:“那么府上的厨子一定又老实又能干!像我们人数不到府上一半每天厨房开销也要那个数目呢!”那人听着得意张太太等他饭毕走了便说:“这种人家排场太小了!只吃那么多钱一天的菜!我女儿舒服惯的过去吃不来苦!”婚事从此作罢。夫妇俩磋商几次觉得宝贝女儿嫁到人家去总不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回家说起认为颇合资格:“家世头衔都不错并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已住在挂名丈人家里将来招赘入门易如反掌。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服贴贴地养在张府上。结果张太太要鸿渐来家相他一下。
方鸿渐因为张先生请他早到谈谈下午银行办公室完毕就去。马路上经过一家外国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装外套新年廉价只卖四百元。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留学时不敢买。譬如在伦敦男人穿皮外套而没有私人汽车假使不像放印子钱的犹太人或打拳的黑人人家就疑心是马戏班的演员再不然就是开窑子的乌龟;只有在维也纳穿皮外套是常事并且有现成的皮里子卖给旅客衬在外套里。他回国后看穿的人很多现在更给那店里的陈列撩得心动。可是盘算一下只好叹口气。银行里薪水一百块钱已算不薄零用尽够丈人家供吃供住一个钱不必贴怎好向周经理要钱买奢侈品?回国所余六十多镑这次孝敬父亲四十镑添买些家具剩下不过所合四百余元。东凑西挪一股脑儿花在这件外套上面不大合算。国难时期万事节约何况天气不久回暖就省了罢。到了张家张先生热闹地欢迎道:“he11o!doctor方好久不见!”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他说“verye11”二字声音活像小洋狗在咕噜--“vurryu1”可惜罗马人无此耳福否则决不单说r是鼻音的狗字母。当时张先生跟鸿渐拉手问他是不是天天“godonton”鸿渐寒喧已毕瞧玻璃橱里都是碗、瓶、碟子便说:“张先生喜欢收藏磁器?”
“sure!havea1ooksee!”张先生打开橱门请鸿渐赏鉴。鸿渐拿了几件看都是“成化”、“宣德”、“康熙”也不识真假只好说:“这东西很值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