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三个宪兵则骑着马手里握着火枪象一个哨兵似的站在大门口的街上而钟瓶旅馆又只有这样一个出口。这第三个宪兵的出现肯定有特殊的原因的因为他的前面有一群好奇的闲荡汉紧紧地阻塞了旅馆的进口。“糟糕!他们找我!”这是安德烈的第一个念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焦急地向四面观望。他的房间象这一层楼所有的房间一样只有一扇通向走廊的门从那道门出去是谁都看得见的。“我完啦!”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的确一个象安德烈犯那样罪的人一次被捕就是等于终生的监禁、审判和处死——而且毫不被人同情或早晚被处死。他痉挛地把他的头在自己的双手里埋了一会儿在那一刹那间他几乎吓得疯;不久从那混乱不清的脑子里和杂乱的思想里闪出了一线希望他变白的嘴唇和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他向四面一看在壁炉架上看见了他所搜索的目标;那是笔、墨水和纸。他勉强镇定下来把笔在墨水里蘸了一蘸在一张纸上写了下面这几行字:“我没有钱付账但我并非是一个不忠实的人;我留下这只十倍于房钱饭钱的夹针作抵押品。我在天刚亮时就逃走了因为这会使我很难堪。”
于是他从领结上除下别针放在那张纸上。等这一切办完以后他不让房门继续紧闭走过去拔开门闩甚至把门拉成半开半掩的样子象是他已离开房间忘记关门似的;他抹掉地板上的足迹熟练地溜进壁炉烟囱开始顺着空烟囱往上爬;烟囱是他逃走的唯一机会了。与此同时安德烈所注意到的那第一个宪兵已跟着警察局的执事官走上楼来第二个宪兵仍守着楼梯第三个宪兵仍守在大门口。
安德烈这次受追捕背景是这样的:天一亮紧急急报向四面八方;各区的地方当局几乎立刻就以最大的努力来捕捉谋杀卡德鲁斯的凶手。贡比涅是一个警卫森严的市镇有众多地方行政官吏、宪兵和警察;所以急报一到他们便立即开始活动而钟瓶旅馆是镇上的第一家大旅馆他们自然要先到这来调查。而且据在钟瓶旅馆隔壁市政府门口站岗的哨兵的报告知道当天晚上那家旅馆住了几个旅客。那个在早晨六点钟下班的哨兵甚至还记得正当他在四点零几分上班的时候有一个青年人和一个小孩子合骑着一匹马到来。
那个青年在打了那孩子骑马走以后就去敲钟瓶旅馆的门旅馆开门让他进去然后又关上门。于是疑点便落到了那个这样夜深出门的青年人身上。
那个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安德烈。所以警察局的执事官和那宪兵——他是团长——便朝安德烈的房间走来。他们觉房门半开半掩。“噢噢!”宪兵团长说他是一个老狐狸对罪犯的这套把戏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开着门可是一个坏兆头!我情愿现门关得紧紧的。”的确桌子上的那张小纸条和夹针证实或者不妨说应验了他那句话的正确性。我们说应验是因为那位宪兵团长经验丰富决不肯只见到一件证据就深信不疑。他四面张望翻一翻床掀动帐帏打开柜门最后在壁炉前面站停下来。安德烈曾小心不在炉灰里留下脚迹但这是一个出口而在那种情形下每一个出口都需要严格检查宪兵团长派人去拿一些麦杆来把它塞满壁炉然后点着火。火毕毕剥剥地烧起来一股浓黑的烟柱沿着烟囱往上窜;但烟囱里却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有犯人掉下来。事实上:那宪兵虽很有经验但自小就与社会作战的安德烈其经验却也同样丰富;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场火攻所以已爬到屋顶上蜷缩在烟囱旁边。他现在认为自己已得救因为他听到那宪兵团长大声对那两个宪兵喊道:“他不在这里啦!”但他小心地探出头看一下他觉宪兵在听到这个宣布以后非但没有退走反而显得更警惕了。现在轮到他来向四周观望了。他的右边是市政府一座十六世纪的大厦。任何人都可以从楼顶的窗口望下来仔细察看下面屋顶上的每一个角落;而安德烈看见随时会有一个宪兵的头颅从那些窗口里探出来。要是一旦被觉他知道他就完了因为屋顶上的一场追逐是不能幸免的;所以他决定下去但不是从他上来时的烟囱下去而是从通到另一个房间的烟囱下去。他四面环顾找到一个不冒烟的烟囱爬到那儿以后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到那烟囱口里了。在这同时市政府楼顶的一扇小窗猛烈地被推开宪兵团长的头露了出来。他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停留了一会儿象是那座建筑物上的石雕装饰品一样然后就听得一声失望的长叹他就不见了。那镇定和庄严得象代表法律一样的宪兵团长穿过人群并不理会落到他身上来的种种询问的目光重新走入钟瓶旅馆。
“怎么样?”那两个宪兵问。
“嗯孩子们”团长说“那逃犯一定是今天一早就逃走了。但我们将派人到通维莱科特雷和诺永的路上去追赶他并且加紧搜索森林我们一定能捉到他。”
这位可敬的官员刚才用宪兵团长所特有的一阵那种抑扬顿挫的腔调说完这番话就听得一声长长的惊叫伴随着猛烈的铃声传到旅馆的院子里。
“啊那是什么声音?”宪兵团长喊道。
“似乎是有一位旅客等得不耐烦了”老板说。“哪一个房间拉铃?”
“三号。”
“快跑去侍者!”
这时喊叫和铃声又响起来。
“啊啊!”宪兵团长阻止那仆人说“拉铃的那个人看来不仅仅要一个侍者我们带一个宪兵去。第三号房间里住的是谁?”
“昨天晚上到的一个小伙子是乘马车来的带着他的妹妹他要了一个双铺房间。”这时铃声第三次响起来听起来焦急万分。
“跟我来警长先生!”宪兵团长说“紧跟着我。”
“等一等”老板说“第三号房间有两道楼梯一道内梯一道外梯。”
“好!”宪兵团长说。“我负责内楼。枪里装好子弹了吗?”
“装好了团长。”
“呣你们把守外梯假如他想逃跑就开枪打他。据急报上所说的他一定是一个危险的犯人。”
宪兵团长的安排在人群里激起了一片喧哗声而他就和警察局的先生在这一片喧哗声中走上楼梯去了。
刚才的情形是这样的:安德烈非常熟练地下落到烟囱三分之二的地方那时他的脚一滑虽然他两手仍旧抱住烟囱他带着比他所原来想到的更大的度和声音落到房间里。
假若那房间是空的本来还无所谓但不幸房间里却住着人。
那种响声惊醒了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女人她们把眼睛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男人。这两个女人之中的一个皮肤白皙的那一个出了令人恐怖的尖叫;另外那一个则抢住那条位铃的绳带用尽全力猛拉。我们可以看出安德烈是被不幸所包围住了。
“慈悲吧”他脸色苍白迷惑地喊道根本不曾看清是在向谁说话——“慈悲吧不要喊人!救救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安德烈!竟会是他!”她们当中的一个喊道。
“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亚密莱小姐一面喊一面从她同伴的手里夺过绳带更猛烈拉铃。
“救救我有人追我!”安德烈合拢双手说。“可怜可怜慈悲吧不要把我交给警方!”
“太迟啦他们来了。”欧热妮说。
“嗯把我藏起来你们可以说你们无缘无故地惊惶。你们可以引开他们视线救救我的命!”
那两位小姐紧紧地挨一起用床单紧紧地裹住她们的身体不理会这种恳求;种种嫌恶的念头在她们的脑子里缠绕。
“好!这样吧”欧热妮终于说“从你来的那条路回去吧我不会说出你的事情你这卑鄙的坏蛋。”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楼梯顶上的一个声音喊道“他在这儿!我看见他啦!”
原来那宪兵团长把他的眼睛放在钥匙孔上已看见安德烈站在那儿苦苦哀求枪托猛烈的一击震开了锁接连又两下打垮了门闩那扇打破了的门倒了下来。安德烈奔到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前打开门想冲出去。两个宪兵端着火枪站在那儿他们把枪端平了对准他。安德烈顿时站住身体微微后仰脸色苍白手里紧紧地捏住那把无用的小刀。
“赶快逃呀!”亚密莱小姐喊道她的恐惧感渐渐消失又开始起慈悲心“逃呀!”
“不然就自杀!”欧热妮说她的口气象是在吩咐竞技场上胜利的武士了结他那被征服的对手一样。
安德烈打了一个寒颤带着一个轻蔑的微笑望着欧热妮显然可以看出他那**头脑无法懂得这种崇高的荣誉感。“自杀!”他抛下他的小刀喊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还说为什么”腾格拉尔小姐回答道“你会象穷凶极恶的犯人那样被判处死刑的。”
“哼!”卡瓦尔康蒂交叉起两臂说“一个人总是有朋友的帮助呀!”
宪兵团长手里握着剑向他走过来。
“来来”安德烈说“把你的剑插回到鞘里吧勇敢的人我既然已自甘屈服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于是他伸出双手等待上铐。两位姑娘恐怖地望着这种可怕的一切——那凡夫俗子已剥掉他的皮层露出监狱里犯人的真面目。安德烈转向她们带着一种无礼的微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令尊吗腾格拉尔小姐?因为我多半还是要回到巴黎去的。”
欧热妮双手挡住自己面孔。“噢噢!”安德烈说“何必难为情呢即使你真的跟踪我我对你的印象也不会太坏。我不是几乎做了你的丈夫了吗?”
安德烈带着这种嘲弄走出去了留下那两个姑娘去承受她们所受的侮辱和看热闹的群众的评论。一小时以后她们都穿戴着女子的衣服跨进她们的四轮马车。旅馆曾关门来挡住闲人的眼光;但当大门重开的时候她们却只好从两排带着光的眼睛和窃窃私语的好奇的旁观者之中挤出去。欧热妮关上百叶窗她虽然看不见她却还能听得些什么群众的讥诮声依旧还能钻到马车里来。“噢!为什么世界不是一片旷野呢?”她一面这样悲叹一面倒入亚密莱小姐的怀里她这时眼睛里所露出的怒火正如尼罗王希望罗马世界有一条颈子他一击就能把它斩断。第二天她们车子在希鲁塞尔法兰达旅馆的门口停下。当天晚上安德烈被拘禁在卫兵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