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席话,满座皆默然。
这是大齐律户婚中的条款,大齐是一夫一妻制的,侍妾不论多寡,但正妻只能有一位。唐明诚这样的,已有正妻,又娶一妻,便是有罪。而万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女儿嫁与唐明诚,女家是无需承担罪责的,男方则要加重刑判。
当初冯氏虽然指使唐明诚将他与陈氏的婚书偷了出来,但婚书并非只有一份,只要去京中有司查寻,便能找到当年在官府备案的婚书。
只要陈氏去告,唐明诚这停妻再娶的罪便逃不了。
唐明诚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万氏也坐直了身体,面上现出凝重之色来。
大齐律法严谨,陈氏这时候抛出户婚的相关律例,就是明晃晃地要胁唐家,唐小鱼,她不会放手。
冯氏哆嗦着嘴唇,指着陈氏骂道:”你这恶妇,你这贱婢,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心肠,将亲夫告进衙门,你面上就能有光采了?你就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你怎么当初就没在外头死了呢!“
”左右我之前便是个寡妇,还有什么可怕的?“陈氏笑了起来,”我的心肠再毒也没有您毒,为了八千两银子便要害了我们母女的性命。“她瞥了一眼唐明诚,心中酸楚,复又扭过头硬下心肠不去看他,”在我心里头,四郎已经死了。在你们心里头,我和小鱼早几年就该死了。既如此,还非强扭在一起做什么?我不痛快,你们也不痛快,没一个人痛快。索性就让我与唐明诚和离了,我带着小鱼走,你们该怎么过日子便怎么过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再计较你们以前骗我害我的事,岂不两全?“
这不是两全,唐小鱼要是跟着陈氏走了,那她们之前费力去接人算得什么?冯氏心中纠结得很。
万家在江州府是有名的行商,靠贩得南北东西的货交易,几代人挣得诺大的家业,在整个江州府都是数得上名头的富商豪客。
万氏的父亲年轻时因与人意气之争伤了子孙根,除了万氏一个女儿再无所出。他又不乐意过继旁支的子弟,便存了招赘的念头。便万氏打小富生贵养,眼界高得要命,对这未来夫婿的要求极高。既要貌比潘安,又要学富五车。
入赘的女婿不得科考,而且要改认祖宗,生下的孩子还要随女家姓。
虽然万家有钱,但有才学的男子不肯白读了十几年寒窗,貌美的男子又不一定能入万氏的眼。
这一拖便拖到万氏年过二十,拖成了一个老姑娘。
万家急了,不再拘在吴松县招婿,跨府跨到了巴郡来,冯氏听大女儿带来的消息,便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小儿子唐明诚。
唐明诚读过书,人也聪明。打小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冯氏曾对他寄予厚望。只是唐家家穷,供了老大唐明德便再也供不起唐明诚。是以他少年离家去了京城,投奔了唐家一个远亲,在人家的店铺里做了账房。也不怎的,因缘际会,有一年救了工部员外郎的女儿,为了女儿家名声着想,员外郎夫妻便要将女儿嫁给他。
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家,在京城或算不得什么,但放到地方上,那是跺一脚都得震三震的人物。
虽然这家小姐是庶出,生母不得宠也没地位,但这婚事放在唐四郎身上也是高攀的。
亲事定来之后不久,淮河决堤,流祸百里,上头清查出工部主事贪赂,陈家受牵连被判了抄家。陈氏的亲爹被问斩,兄弟被流放,嫡母和生母都殉了夫,陈氏因嫁了人而逃过一劫。
刚攀上的大官亲家转眼便大厦倾覆,冯氏得到消息之后大哭了一场,便写信逼着儿子休妻。
那时候陈氏已经怀了身孕,唐明诚拿着妻子的嫁妆做起了生意,两个人正是情浓之意,妻子家里遭逢大难,他自然不肯再雪上加霜。
不久后女儿出生,一家三口便在京城过下去。只是唐明诚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一回被骗二回被宰,没用四五年,家里已经被败得家徒四壁。
而女儿小鱼在两岁时曾经走失过一次,等找回来,便成了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那时候的情浓,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也渐渐消褪了。
冯氏这时来信,将万家的情况一一告知,让他休了陈氏,扔了小鱼,回来给万家当女婿,便有享不尽的富贵。
唐明诚心动了。
他初与陈氏成亲时,颇是过了好日子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再也受不了寒衣糙食,再也看不得女儿呆傻的样子。
可是陈氏无七出之罪,又在三不去之列,唐明诚根本不能休妻。
他带着妻女回乡,一路惴惴,患得患失。舍不得陈氏的美貌,又贪着万家的家财。最后想出了遇匪的路子来。
若万家相中了他,那陈氏母女赶走便是,若万家没相中他,他便“死里逃生”,与陈氏继续过日子。
及至成了万家女婿,唐明诚也会时不时想起陈氏来,心里有愧疚,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也会多捐些香油钱当是为她祈福。
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陈氏没死又回了唐家,而当初痴傻的女儿也好了。
唐明诚心乱如麻。他舍不得万家的锦衣玉食,何况万氏又给他生了儿子。如果陈氏真要去官府告他,停妻再娶之罪他是当不起的,陈氏提出来和离走人,他自然是一百个乐意,生怕陈氏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