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点,幽州不可能留有玄武军的大批人马……”说到这,赵凭风已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口舌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眼前姑娘的身影也逐渐虚浮起来。
“当年是谁让你去传的这道军令?李天道、徐守一还是刘鹤群?”一片恍惚之中,许念恩的声音似乎冷了下来。
“鹤群……”赵凭风此生说的最后一个名字正是他相识多年,后来又给了自己和儿子半生富贵的兄弟。
许念恩眼见着赵凭风口眼歪斜,已然断气,才施施然走了出去,只告诉院里的下人老爷子话说倦了,瞌睡着了,不要进去打扰。
出了乐浪伯府的大门,许念恩定了定神,见无人跟踪,便上马一路赶回北都。
楚州,南都,朱雀都护府。这座府邸不大,装潢却算得上精致,且风格颇似少女香闺。
南星刚回来不久便收到了许念恩,或者说朱雀堂弟子精卫传来的急报,看后心情多少有些释然了。
如此看来,首先,当年闻若虚在白驼盟遇害之时,卯蚩正奉命领兵在云州寻敌作战,两地相距一千余里,断然不会是他下的手。
其次,卯蚩未能及时与熊罴军汇合救援闻若虚,原因也正在于收到了调兵的口信。
最后,这个口信出于刘鹤群的参军府。如果当年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阴谋的话,她起码已经找到了其中一人。只是还有诸多谜题尚未解开,例如当初平地里冒出来围攻熊罴军的万余精骑若不是玄武军,到底来自哪里?他们又为何要对熊罴军痛下杀手?天道军折损了这样的精锐,失去了大平柱石一般的闻若虚,为何从未追查,反而草草下了结论,而且这些年来始终避而不谈?
一大串新的问题在南星脑海中盘旋纠葛,她沉沉叹了口气,悠悠从大殿转回了后室,提起笔来在影壁上将白继忠、茶度夏和卯蚩的名字一一划掉,然后在刘鹤群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明鹊当年混进了白继忠的家,以五载韶华换来了白继忠的清白,更是冒死证明了茶度夏对闻若虚的忠诚。
许念恩身为黎人,随母亲重明入堂之时取号精卫,更是以身犯险接近卯蚩,洗去了他的嫌疑,又单枪匹马到乐浪追查出刘鹤群这个线索。
想来足以欣慰,朱雀堂的女子个个机智绝伦,颇有些自己和茯苓当年的风采。可叹即便是太平世代,她们还要跟着自己去涉险,却耽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若是闻若虚在世,他会同意自己这么做么?想到这里,南星不禁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前在中都分别的时刻,自己要是能抱一抱他也少了些遗憾,谁知一次转身就是诀别,留给自己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不甘。
中都,刘鹤群,这些线索都要交给闻羽和鸀鳿她们去继续查下去了,今后将有更大的风险,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闻羽和鸀鳿,这一对自己在楚州收养的孤儿,自幼生长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本该浪漫的年纪,心里装的却都是满满的仇恨和猜疑,若两人最终因此事有什么闪失,自己的良心又可过得去?
收养闻羽时他的本名是什么,南星已然记不得了,当年让茯苓引荐他在中都出道之时,便是用了闻若虚与日烛遗腹子的身份,至于为何取名为羽,多半是因为朱雀堂都以鸟雀为名号的缘故吧。
自从将闻羽送到中都,就是让他踏上了一条充满荆棘和暗流的道路,当年将闻若虚置于死地的人会放过他的这个后人么?
而鸀鳿是黎人,收养她完全是因为与自己年幼时长相神似,南星用多年浸润的苗家手段,终于将鸀鳿养得与自己的相貌举止如出一辙,鸀鳿与其说是个养女,更像是自己的一个替身,无论是南都的朱雀都护府,还是北都的熊罴伯府,这般双簧唱了几年竟也无人发觉。
还有姐妹茯苓,年纪比自己小了快四岁,却一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自己。
当年在终南山时,她被师父日烛派来中都送信,结果回到山上发现人去楼空,如同隔世。茯苓本来无所眷恋,心灰意冷隐居山林,可是为了自己这个复仇计划,从永平七年便独自一人去了江北,在李求真的眼皮底下一步步设局,一幕幕唱戏,最后扮演起祥凤郡主的角色,同样陷入了这场不知对手是谁的角斗迷局之中。
自己是不是对身边的人太过残忍了?南星瘫坐在那里,怔怔看着窗外的月亮,曾几何时,那轩窗之上,一个颀长潇洒的背影让她留恋,可惜永远都只能在梦里再见了。
南星振作精神,开始阅览起楚州的兵册。虽然自己这段时间身在中都,却能看出鸀鳿代自己把一切都安顿得妥当。
她本是想集结大军北上找卯蚩复仇的,可此刻却没了必要。
南星知道刘鹤群是想杀掉闻若虚的,可她此刻还不能掌握刘鹤群犯案的铁证。只要没有铁证,南星就不会轻举妄动的,因为她绝不会让真凶逍遥过活的。
只有确准刘鹤群是凶手,她才会决意发起致命一击。
二十年都等过来了,这一刻不能急!南星不断地这样告诫自己。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清凉的雨。南星毫无困意,索性披上一件薄衣,信步出了都护府,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南都和九寨相距不远,气候很像,可到底还是一个边都,烟火气繁重了些。
南星自打到了这里便废除了宵禁,所以此刻街上还有些米粉摊位没有打烊,零零散散的货郎坐在那里歇脚,喝一口热汤,聊一聊活计,显得那么自在。
倘若有朝一日开战,这些百姓还有安生日子么?南星想到闻若虚与自己做的三个约定,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给他报仇而妄动干戈,涂炭生灵。
南星苦笑着,任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到这片自己守护了整整二十年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