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螳螂只捉活物,扑腾得越欢,死得越快。而闻羽想要活下去,必须得狠劲扑腾。于是,元春街的常客、帝京四少的身份让潜伏在暗处的螳螂迷了眼,至今未动。
长生殿中,李求真身前跪着刘鹤群,再往后三尺开外还跟着何不可。两人的朝服被雨打湿了不少,显得有些狼狈。
李求真看外面下雨之后,才传两人进宫议事。他想到了年幼随天道军奔波时,刘鹤群负责督军,无论多么恶劣的天气都不会考虑他们兄弟三人和母后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后来一次冒着大雨赶了三十里路,母后受凉落下了肺寒,
“何卿,再有十几日,今年四都的供奉就要到京了吧,不知返回去的封赏筹备如何?”
李求真一脸轻松愉悦的神色,像是在拉家常,何不可却局促地跪在那里,抬眼瞄了一眼身前的刘鹤群,面色尴尬,并没言语。
李求真登基之初,私下会见刘鹤群时,两人本是坐着说话的。
可这一两年来,李求真却突然改了规矩,撤掉了右相的座椅,刘鹤群有时要跪上小半个时辰。
李求真见状似已习惯,便索性转过来问刘鹤群,“刘相,那你来说,可是有何不妥?”
刘鹤群缓缓抬首答道,“何相掌管的是国库大账,老臣身为相首,职责所系,平日里都替圣上关注着国库进出。当今太平天下,四方虽时有外族蛮民作乱,却已成不了气候,而四个都护府上册的兵马已有小五十万,又不彻行屯兵之策,光这一年的用度就不止千万两白银,国库一年的收入用了近八成。况且这几位镇国公的食邑本就挤占着国家的赋税,又何故再年年拿出赏金来给他们?”
何不可听完抬头看了看,见李求真坐在那里并不言语,便接着说,“圣上切莫见怪,修建天陵之事已开,现在国库里的现银确实吃紧,按惯例每位镇国公封赏的二十万两金,不如暂且折半……”
李求真自然听出克扣封赏是刘鹤群的主意,却还是流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朕当然知道二位用心良苦是要提醒,朝廷纵容边将是个隐患。可换位来想想,若年年都给你一个好处,可今年忽然少了一半,或者索性不给了,你是一如既往地谢朕呢,还是暗地里咒朕呢?”
“臣不敢……”何不可急忙又俯首下拜,根本不抬头了。
“恐怕会咒朕不得好死吧。”李求真的眼睛转即盯着刘鹤群看,殿外闪过一道惊雷。
何不可自然没察觉到,以为李求真还在质问自己,连声说着“臣不敢……”,说罢又把头埋得更低,鼻尖都贴在了地面上。
刘鹤群回头鄙夷地看了何不可一眼,接着对李求真朗声道,“当今中都可调用的禁军只有十万,况且除了大营,其余各部分散十余处,更不用说如今的禁军兵将年岁都轻,大多未经战事,平日里武备松懈,若是这些镇国公真像圣上说得那样忘恩负义,怕是防不可防,后患无穷。”
“刘相说的句句都在朕的心里,只可叹先帝当年未能尽听刘相的良策,否则何苦还有现在这么多的忧虑?”
李求真忿忿刘鹤群竟然直接拿兵变来激自己,可是脸上却现出优柔寡断的神色,终于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说话。
刘鹤群听完这话,站起身来,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当初将这些镇国公分封到各地去,本就是他给李天道出的主意,却未曾料想李求真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底是将这个隐患指到了他的头上。
何况当年李求真即位之初,按照约定将汉州的实权割让给了刘鹤群,除了七个边州,李求真自己手中只余下京畿和江北而已。
君臣二人为了在自己的地盘上竞相汲取财富,都不愿设置军备,多加消耗,因此京畿只有十万禁军驻守,汉州、江北更是不设都护,连府县一级的校尉都没一个,各地防卫维持的事务只有城尉来做。
刘鹤群敏锐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初哭着求他保全的三皇子,而是要有绝对话语权的皇帝。
于是,他控制了一下情绪,叹了口气说道,“往事不可追,当前圣上若执意要封赏,老臣认为倒是可将现银换成食邑,各自分摊到驻地的外族籍户便是了,这样不但可以保存国力,还可借这几位镇国公之手,好好捋一捋那些犯上作怪的腌臜乱民。”
刘鹤群说罢朝何不可使了个眼神,后者忙接着说,“臣觉得刘相这招甚好,既没有失了圣上的恩宠,又可让镇国公们在封地好好自行消耗一番,保存了国库,削弱了边军,圣上恩准的话,臣这就回班房拟诏。”
“二位多多费心了,就都照刘相的意思去办吧。”
李求真颔首同意,示意两人退下之后,脸色已经变得灰沉沉的。
类似这样的唱和,他已看了无数遍,和音的有时也换做别人,可主唱的永远是刘鹤群。
“刘鹤群!”李求真默默念叨着,这位朝廷的首宰,父亲的过命兄弟,自己的上位功臣,很多时候倒更像坊间传言的权皇,更像是大平帝国真正的皇帝,而自己却像一个只能点头允诺的傀儡。
削弱边军?李求真忿忿,也亏刘鹤群能想出这等馊主意。四个镇国公若是势力衰败,岂不是只留汉国公刘鹤群一家强盛?
李求真清楚刘鹤群掌控兵部,京城四外的禁军里这些年不知被他安插了多少心腹,加之他封地就在汉州,若是按照这个提议去执行,造成外干中强的态势。真到了那时,恐怕离刘鹤群造反的日子就真地不远了。
回想以往,李求真虽然也不喜欢徐守一那个老顽固,但有他在,好歹也能时不时对刘鹤群掣肘反制。若不是徐守一再三反对修建天陵,阻挠自己的长生大计,也不至于被刘鹤群抓住机会驱离朝堂,任由刘鹤群如今独步朝廷。
如今朝堂上的平衡之势已破,李求真知道当务之急是在臣子之中重新培树起一个或者几个“徐守一”那样的人,而且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这边的“徐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