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不管不顾地往两人的方向奔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几乎听不见身边的声音,也没有听见玄龙在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花珏,花珏?花珏?”
花珏眼中只剩下了红白两色,他气喘吁吁地奔过去,手执判官笔,冷声道:“破!”
在这一刹那,狂风大作,吹起他暗红的衣襟与如墨的发丝,也吹起姚非梦轻飘飘的躯体。陌生的鬼魂还保留着十六岁时死去的样貌,苍白又冰冷,他站起身来,对着花珏展颜一笑,非但没有避开判官笔的锋芒,反而迎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玄龙在后面嘶声喊道:“花珏——”
花珏感到心口一痛,唇齿间迸出一大片血液来。姚非梦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媚眼如丝,问他道:“三月前,你们这里是不是在下雪呢?”
而后向后倒去,睁大一双空茫的眼睛,映出漫天飞扬的雪花。
花珏没有想过鬼魂也有血液,判官笔的“破”字直接摧毁了他的躯体,姚非梦浑身碎裂,洁白的肌肤桑绽出非常细小的红痕,像是被红色的丝线缠住了。
花珏的血,与艳鬼的血,融到了一处。
玄龙也终于在此刻追上了他的步伐,跪下来将他抱进怀里。花珏瞧见了他眼里的惊惶,奇怪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心口,不知道那里是何时受的伤,他只尽力靠在他耳边说道:“快……快要进去了,这次你一定要记起我,不要把我忘了。”
玄龙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道:“好。”
他见到眼前白光大盛,而后转为青山绿水,晓得自己又进了判官笔的幻梦。
姚非梦的幻梦,姚非梦的一生。
第100章真-风云
“亓官,放课后一起去乐坊看看罢?他们那儿新下水几条画舫,听说无论是姑娘还是公子都别样美貌,好玩呢。”
学堂中,十四五岁的少年们勾肩搭背,齐齐笑着望向后排的一个黑衣少年。他身量高瘦,眸色如墨,正低头整理着课本。
这家私塾地处城中,虽不能与隔壁那家毗邻书市、老师是前国子监下来的太傅的私塾相比,但也出过不少举人。隔壁教书先生收人不看钱财,只看眼缘和学生资质,亓官所在的这家却不同,只要钱够了,其他的便不是问题。
故而,这里的一批学生家底殷实,也没有几个将心思放在学业上。更有一个家中世代务农的学生道:“反正我考不上,过几年还是要回去种地的,那便是真的要吃一辈子看不到头的苦了。不如及时行乐。”
一干人翘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黑衣少年的回应。那少年站在窗边,仍旧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摆放好,随后冲他们挥挥手,那意思便是不去了。
门嘎啦一声关上。
玄龙终于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往后踢了踢椅子,将它拉开一些后,重新坐下。他的眼光往斜后方扫了扫——穿红衣的少年仍然伏在桌案上写字,无声地记诵着课本上的字,有时因为太过入神,口中不免漏出一些细碎的声音来,温温软软的,像一只小奶猫。
“背邙面洛,浮渭据泾。宫殿盘郁,楼观飞惊,图写禽兽,画彩仙灵……”身后的人慢慢地念,玄龙搁在桌上的手指也慢慢滑动,无聊地替他写下一个又一个字。
终于等到身后的人背到“孤陋寡闻”时,玄龙站起来,一把将书囊背到背上,顺手就把身边人的书囊也抢了过来:“走了,天要黑了。”
红衣少年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想要伸手去抢,但他比玄龙矮了半个头,只伸了伸手便作罢,低下头小声道:“还有一本书没放进去呢。”
玄龙便停下来,略微矮身,要他在身后将书囊打开,整理一遍:“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还要看它做什么。”
红衣少年只是笑,并不说话。玄龙看见他将将要缩回去的那只手,伸手便握了过来,扣在手心。
少年瞥了他一眼,他佯装不知。
两人手拉手走到路口,玄龙始终不放开他的手,一直走到快到坟场的上坡路,少年这才小心翼翼地挣动了一下,抬头对他道:“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