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等人走后,老道牵着小毛驴闲走,买了一份花茶饼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咀嚼吃了,另一半喂给毛驴。之后,他连续几天都未进食,他的毛驴也好似不饿。
“知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若是早些看出宁清身世,也不至于白白看着他这么早死,死后还要受此磋磨,难。”老人大叹一声,问身边的毛驴,“老友,你可也这么觉得,人生在世,难啊。”
老人便这样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陌生市镇上无一人认得他,却也有人时常因为他的气度,前来求问或是拜请;老人一一婉拒。没过几天,暴雨天来,老人执一盏灯,寻到山边一处破落的道观,望着灯火慢慢地闭上了眼,就这样咽了气。他的毛驴将他驼在背上,老人尸身柔软,像是喝醉后伏卧在驴背上,并不见多少死气。他的小毛驴载着他一直走到江边,带着他一并踏入了江水中,任水一寸寸地没过他们,让转生的灵魂飘悠浮往入海口。
另一边,江陵刚刚从一场厉兵秣马的战事中平复,江陵城主挂帅入府,奉命将宅邸修筑在以前的紫阳王府中。花奶奶背着花珏,偶然救下了一个年轻人的命,因以得到了江陵城主的资助,让她得以寻到一个院落,安家落户。
她的孙儿也终于不再咯血,一天天地过来,娘胎里的病竟然像是要好了。
江陵果然是另一座龙城;江陵果然有她和她孙儿的贵人。花奶奶如约去往鹤脊山,天天参拜,后来年纪大了,爬不动路,频率也渐渐地少了,转而让旁人替她上香火,倒是从未断绝。
花珏也慢慢长到了十岁,十年已经过去。
当晚,鹤脊山动,山神跪地稽首,恭迎龙子破出禁制,归位而出。但睚眦并未出来。
山神诚惶诚恐地发问,隔天收到了一片龙鳞,上书:“此地有人需我庇佑。”
“是何人?既然阻拦了大人归位,不如由我来替您的位置,保佑他余生平安。”山神道。
睚眦没有回音。
井底的龙早便挣脱了锁链,这个人世间他也找不到当初封印他的那人的踪影。凡人封他镇他,他不怨恨,反而甘心替代山神,庇佑一方水土,平衡江陵八方水道。
他晓得这片土地上有个阴息重的孩子,一旦他归位离去,那个孩子就将陷入没有正阳之气福泽下必然的衰微。透过那个时长来参拜他的妇人,他晓得那孩子的名字,是叫花珏。
“龙神,请庇佑我孙儿平安。”妇人变成老妇人,身形也日渐伛偻。
“他会平安。”神在说话,然而凡人不应。
“龙神,我孙儿吃不得荤腥,被牲畜亡灵的怨气所克,日渐体弱,可有破法?”最后一次来见,妇人已是满头白发。
神便当夜托梦,告诉她:“往后我江河湖海中一切子民,皆可以为他所食,而不沾怨气。”
这样一个娇气的小子,会长成什么样呢?
他日复一日地等,想着哪一天大约能看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大约等那凡人将死之时,他终于能离开这山中的最高点、睥睨全江陵的地方,去瞧一瞧他的这位小故人。期间,那妇人没有再来了,他再度发现,人间也没有了那个妇人的气息。
从此他明白,人有生老病死。
他忽而也理解了自己那个天界第一不懂事的弟弟,人间有这么多他们神灵不懂的地方,何怪嘲风被困于人世呢?
睚眦仍旧守在那儿。期间鹤脊山崩水多发,大批居民乔迁别处,连带着香火供奉也越来越少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躯正日渐轻薄,变得如同干涸的薄土那样容易碎裂,再有十年,他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孤独之后,他再度见到了井边有人来。
那是个年轻的凡人,身上有那个老道一样轻缓舒畅的气味,也有那个妇人一样温柔和煦的气味。一身红衣,红绳编发,眉目清隽,眼神亮得如同月宫桂树上的碎金,能拼成一颗星星。
忽如一夜春风来,这凡人却好像是这样的一阵风。
他想明白了,这便是他守护了二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