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偷偷去看甄英莲,看她如落花一般无声无息地躺着,面目平静,不禁落下泪来,连连在心里叹息道:尤氏姊妹国色天香却待字闺中,她们老娘反倒嫁了;多少腌臜人物苟活于世,这样干净的女儿家却没了。
柳湘莲怔怔地说:“劫数,这便是劫数。我今日领着她去了林家,因二爷吩咐过远着林老爷,便瞒着不肯跟二爷直说,拐着弯又带了她们母女来清虚观。谁知那群无恶不作之徒恨我支开了二爷,尾随跟来,假意请我吃酒,将我支开;更凑巧,她母亲见他爹爹在清虚观挂单,便撇下她追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在这后殿。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被群狼追逐,万不得已之下,竟一头撞死在这清修之地,连她父亲的面也没见上。”
“劫数,劫数,她与我本无父女缘分,倘若你不追来,我与她见不得面,兴许她便平安无事了。”那道士也便是甄士隐自欺欺人地说。
封氏越发哀嚎起来。
柳湘莲一听甄士隐这样说,就也念叨:“这是劫数……”
贾琏一时忍不住向他脸上掌掴过去。
啪地一声,打得柳湘莲嘴角裂开,流出血水来。
“少唧唧歪歪那些没用的,不过就是你一时大意,叫无耻之徒趁虚而入害了她性命。既然是劫数,也就是那些无耻之徒的劫数。你只管打起精神来叫那些无耻之徒来应劫,哼哼唧唧,做那懦弱模样给谁看?”
贾琏低沉的嗓音在封氏的哭号声、甄士隐漠不关心的推脱中,像是利剑一般戳在昏昏沉沉恨不得也随着甄英莲去了的柳湘莲心上。
柳湘莲满是自责的眸子豁然明亮起来,咬牙切齿道:“是我无能,不能杀了那些狗贼为她报仇!”
贾琏回头瞅了眼哭得不能自抑的宝玉,将手搭在柳湘莲肩上,轻声道:“他们人那样多,若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打死一个两个,怎能慰藉英莲在天之灵?”
“……二爷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吧。”柳湘莲目龇俱裂地说。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狗贼势必还要来羞辱你,等会子,我假意说和,你便与我翻脸,带了英莲还有你岳母去林家躲一躲。”贾琏说道。
“这……”
“忠顺王爷今早也提起你的事。你道那些狗贼只恨你替我解围?他们是听从忠顺王爷的话,借着你敲打我呢。”贾琏又低声说。
“我又叫二爷为难了。”柳湘莲手紧了紧,又悲痛又惭愧地说:“二爷救了我一场,我除了替二爷跑腿,只给二爷惹来一堆麻烦。”
“你本是义薄云天,只该跟些侠义忠良、耿直、简单的人来往。偏我身边人心深不可测、事端又层出不穷。放心,我总会替你们报仇。”贾琏又低头望了一眼英莲,心叹倘若当初不救她,她跟随薛蟠还能多活两年;又觉柳湘莲若如他先前所说一直留在林如海身边,不在他与林如海之间两处来往,便也没有今日之事。
“我信二爷。”柳湘莲点了点头。
贾琏舒了一口气。
“琏二哥一定要替英莲报仇!”兀自哭着的宝玉忽然走了上来。
贾琏疑心他听见了他跟柳湘莲的话,谁知宝玉只顾着自己哭,何曾将旁人的话听在心里,只见他边哭边咬牙道:“那些混账死上十个八个,都换不来英莲一条命。可恨她生前我不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只能在她死后,为她大哭一场。如今唯一庆幸,便是她如愿保住清白。”说完,就又呜呜咽咽。
“咳咳。”门外赵天梁咳嗽了两声。
贾琏立时警醒过来,起身后向殿外去,便见那群鼻青脸肿的纨绔子弟又过来了。
其中一个体型肥硕之人假惺惺地抹着眼泪过来说:“哎,她小户人家的女儿就是没见过世面,乍然撞上我们,也不知道从容躲开,只一味地横冲直撞要出去,谁知一头撞在了香炉上,害得自己没了性命。”
贾琏默不吭声。
那人又说:“到底这事叫我们撞上了,便是日行一善也不该不管,这是我们兄弟凑来的银子,叫那姓柳的接过去,将那小娘子安葬了吧。”
贾琏听了就要来接银子。
那人却躲开贾琏的手,对依旧抱着英莲的柳湘莲说:“这银子贾二哥接不得,柳湘莲,你来接。”
柳湘莲动也不动。
贾琏说道:“湘莲,人死不能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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