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迎春还穿着去孔家的衣裳,背对着探春卧在床上,鬓发间的钗环也并未卸下。
“迎春姐姐。”探春呼唤了一声,见迎春并不动弹,便走近两步,坐在床边去扳她肩头,本当迎春泪流满面,谁知迎春木愣愣地,竟像是个木头人一样。
“姐姐,你别吓唬我。”探春忙又呼唤一声。
迎春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说:“嫂子说,胡家不乐意了。”
探春紧紧地咬着嘴唇,也不落泪,过了好半天,笑道:“胡家不乐意,还有别人家呢。”
“……哪还有别人?”迎春眨了下眼睛,只觉眼睛干涩非常,“嫂子说,至少两三年内,不会再提起我的亲事了。”
“两三年后姐姐也还年轻。”
迎春苦笑道:“两三年后,新打的嫁妆都放旧了。”苦笑之后又恨自己不中用,那日已经是后悔了的,怎就一时心慈手软答应了探春呢?“果然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想起今日探春一事发出前,胡家人还十分喜欢她温柔和顺,之后态度却迥然不同,一颗心就如被针扎。
“要我做什么,姐姐才肯原谅我?姐姐是知道的,我若不冒险,便是死路一条。”探春心急地道。
迎春冷笑道:“我没你那豁出去将自己当男儿使的胆量,只能自怨自艾,又碍不着你进宫做娘娘。你管我做什么?”
探春紧紧地抿着嘴,从床上站了起来,看迎春已然不肯听她辩解,又觉自己也无甚要辩解的,就说道:“我并不后悔今日之事。重阳之后进宫,我也不知自己将来怎样,也不敢打包票怎样报答姐姐,下辈子的事更是虚无缥缈,如今只能给姐姐磕两个头赔不是了。”说罢,退后两步,便在地上砰砰地给迎春磕了头,又说:“姐姐好歹还有个哥哥嫂子,奉劝姐姐一句,日后莫再背着兄嫂自作主张了。”说着,转身就向外去,待到了屋子外,风一吹,眸子里的湿润也没了。又看见贾环来接,轻轻哼笑一声,便兀自向外走去,在角门前上了轿子,微微撩开帘子,见许青珩、贾琏都不出来,心里一叹,放下帘子再掀起帘子后,便见轿子外满面谦恭的贾政、一脸不悦的贾珠,并谄媚到骨子里的贾环还有尚且一头雾水的陈也俊都等着她呢。
“快送了姑娘回太太房里。”贾政说。
探春心叹他们一房竟然零落到这地步,荣禧堂那边不屑理会的事,竟叫他们家欣喜若狂。下了轿子,就有王夫人的婢女来搀扶,入了王夫人房里,又见太医来把脉。随后才被王夫人、元春两个送回新给她安置的屋子里,又将那些个本是元春嫁妆如今要给她带进宫里的头面首饰看了一遭,最后又见王夫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名册,将宫里头人一一说给她听。
闹闹哄哄好半天,月牙儿挂在天边时,众人才散去。
探春躺在陌生的屋子里,想着赵姨娘哪里去了?连周姨娘都露了面,这样大的事,赵姨娘怎不见了?
“侍书,姨娘呢?”探春矛盾地开了口,又想见赵姨娘一面,又怕赵姨娘来了说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侍书掌灯过来,悄声说:“正纳闷呢,有这样好事姨娘也不来凑热闹。”
“她那性子,迟早得过来。”探春说道,便躺了下来,在心里琢磨着迎春日后会怎样。
且说迎春那边只觉没有脸面见人了,一连七八日她都闭门不出,一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就在院子里走一走,正走在东墙边,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就走过去细听,只听那边说“城里头都说琏二爷的妹子进了五皇子宫里,旁人都说是迎春姑娘呢”,便心一坠。
“姑娘,仔细着凉。”司棋悄声说。
迎春手在墙上撑了一撑,便一言不发地向大跨院去,才进那边院子里,便听见贾琏、许青珩笑声,走近了,便见在院子门边,贾琏正教一只黄狗嗑瓜子。
那黄狗站起来足有一人高,十分笨重壮硕,偏老老实实地依偎在许青珩脚下,被贾琏塞了一颗瓜子在嘴里,就呲着牙拿着后牙嗑瓜子。
“迎春来了。”许青珩问了一句,又接着塞瓜子给黄狗。
迎春笑了一笑,怔怔地去看贾琏。
贾琏一边弓着身子教黄狗嗑瓜子,一边对迎春说:“别太将胡家的事放在心上,大不了招个女婿上门。为这一点子事要死要活,反倒叫人瞧不起。”
迎春只觉自己是自作自受,于是回家后始终强撑着不曾落泪,听贾琏这轻描淡写地一句,当即感动地落下泪来,哽咽着又哭又笑,又想她比不得探春聪慧有主意,既然探春叫她日后只听贾琏许青珩的,她便只管听着吧。
许青珩笑道:“这又哭又笑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快回去洗了脸去老太太那边玩去,探春过了重阳就要进宫,也去跟她说说话,摆出个大度的样子给人瞧瞧。咱们家家大业大,偏人口不多,等给你招了女婿,咱们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迎春彻底安了心,羞红了脸,跺了跺脚便回东跨院了。
许青珩等迎春走了,一边摸着狗头,一边也纳罕地看贾琏:“我还道二爷要借口不好给她找亲事,丢下她的事不管了呢。”
“吃一堑长一智,见识了我不在家时,一家子明哲保身叫旁人钻空子的事,我自然要亡羊补牢了。你将外帐也学起来吧,左右我这两天闲着没事能帮帮你。”
“我才懒得管那账,就像是我哪里求你一样。”许青珩不屑地扭头,望着贾琏不过保养两日就又容光焕发的面庞,心想这人可果然会亡羊补牢。
“重阳节的排场摆大一些,叫老太太高兴高兴。”贾琏又往黄狗嘴里塞了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