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到江淮最近频频出现的反叛势力,许稷终于将户部钱拎了出来,就商税太高致物价飞涨一事讲到飞钱加饶,希望户部司尽可能地压低这部分钱的征收,以免物价太高影响民心。
“许侍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户部钱如今不仅供官俸及和籴,还要供军,临时支用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压低了商税这部分支用由谁来出?”
“户部钱只是后备库,官俸、和籴例常开支之外,供军这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户部钱,除陌钱少征一点又能如何?”许稷有理有据,“据下官所查,今年所有战事未动过一分户部钱,何来‘支用数不胜数’一说?度支哭穷还差不多,户部司哭穷未免太过了吧?倘这样下去,无异于杀鸡取卵,江淮只会更动荡。眼下局势不好,民心不能再失了。”
对面的胖尚书不服气地冷笑:“照许侍郎的说法,动摇民心全是户部除陌钱的缘由?度支的杂税怎么不提?一面征收杂税,一面又要以除陌钱太高动摇民心企图干预户部司,许侍郎到底怀的什么心思呢?”
许稷抬首:“今年春征开设数项杂税,下官彼时身在西北,对此并不知情。何况上半年度支总收计六百万贯,春征中两税并附加税共收三百八十万贯,两池三川盐利及盐运使上交盐利计一百九十万贯,杂税仅三十万贯——下官并不认为三十万贯与户部多出来的百万除陌钱可以相比,但临时杂税终会成为诟病,因此下官认为今年秋征不仅要取消杂税,还要减少两税配额。”
“同时暂停内库进奉,也让江淮喘口气吧。”许稷说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下官都会与陛下陈明,以陛下怜恤百姓的名义减少征税,对稳定民心总是有益处的。”
“你——”胖尚书很是恼火,许稷这小子是觉得杀了马承元就可当功臣了吗?莫说小皇帝眼下还没正经亲政,哪怕他已经亲政,许稷也没资格这样做。
李国老一言不发地听完,终于开口:“打算打一架吗?”他目光掠过胖尚书的脸,胖尚书倏地住了嘴。
李国老看向许稷。她字字句句都是争执,但面上已经没有情绪,这些年的宦途沉浮已经将她锤炼成了这样的人,哪怕心中对此愤怒不平,却仍然冷静。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一旁赵相公道,“眼下不是简单减少征收就能起效的,国老如何看?”
李国老语声不急不慢:“的确。朝廷只顾减少征收,地方会不会照做很难说,从嘉想得太简单了。”
许稷动也不动,只问:“此乃诸道监察御史职责所在,御史台难道是空置吗?朝廷倘若也无动作,地方更不会有举措,难道要等着自下而上——”
“从嘉!”王相公警告她不要乱说,许稷这才闭了嘴。
漫长的会议上,要解决的事多得无边。如何分配、如何改革都是问题,争执与扯皮简直无休无止。从下午时分,一直谈到深夜,连诸司值宿官员都已经入眠,这会议仍在继续。
有人起身走动,有人去饮茶吃药,许稷低头换纱布。后半夜老头子们撑不住纷纷撤了,许稷也回家去。
叶子祯半夜披着袍子给她开门,打着哈欠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睡之前给阿樨弄了肉末软饭,还剩不少呢你都解决了吧,我先去睡了。”
“等等。”
叶子祯精神了一些:“你又要怎样?要我给你弄饭吗?”他吸了吸鼻子,将袍子穿好,二话没说去将一直温着的饭拿来给许稷吃,又在她对面坐下:“说吧,什么事?”
“能替我写折子吗?”
“好吧。”叶子祯瞥一眼她的手,拿来笔墨奏本,挑亮了灯:“你口述即可。”
许稷边吃饭边说,叶子祯一字不落记下,越写眉头拧得越厉害。许稷搁下饭碗之际,他忽然停笔:“你这样大刀阔斧的想法,一伸手碰到的全是利益,恐怕是很难行得通。”
“可如果慢慢来或许就来不及了。”许稷眉间写满焦虑,眼前的这棵空心大树已经开始摇晃,似乎随时都要倒地。而她满腹心思都是要添土施肥稳固根脉,将巨大树洞填补结实,或许这样还有转机,那大树就还能继续屹立不倒。
但她已经察觉到了一人之力的卑渺。
叶子祯沉思半晌不说话,继续替她写折子。
初秋深夜,夏虫仍然嘶鸣,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在这秋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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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折子由许稷署名,需要呈送尚书省左右仆射,勾检过后再递呈中书门下。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叶子祯说得没错,改革所触碰到的是结结实实真金白银的利益,形同出手碰壁,到头来可能只撞了一手血。
许稷这一日等在中书省外,可还未轮到她议事,就见一吏卒飞奔而来。
那吏卒面色发白,呼吸局促,似乎急着想要汇报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