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最后翻开簿子说:“户部除陌钱太高了吧?还有竹木税、漆税……”
“你想说甚么?”户部尚书惨败过后显然心情好差。
“东南税太重了。”许稷言简意赅,合上了簿子:“明年再这样征下去,一个个都要被逼成浙东。”
手握盐铁度支后她气势渐涨,地位基本与户部尚书持平,于是直言不讳毫无顾忌——东南是帝国财源没错,但照眼下这架势剥下去,百姓迟早要反抗。浙东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凭什么裴松举棋造反可以一呼百应,就是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才决定拼命一搏。
“东南税收一年不如一年,不多添名目钱从哪来?”、“一年不如一年是因计帐报上来的户口数一直锐减,相公清楚东南这些年增了多少逃户吗?罔顾这一点一味暴敛,无疑杀鸡取卵,多收几十万缗毫无意义。”
争执引得其他人看过来,许稷揣了簿子起身说:“下官要去趟中书,先告辞了。”
逃离了臭气熏天的政事堂,许稷出门猛吸几口干净空气,这才心情舒畅了些。
方才两人的争执,耳鸣昏花的老家伙却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许稷说的并没甚么不对,能征税的户口和土地减少,是税赋锐减的一个重要原因,倘若要恢复税额,单纯增加名目的确不行。譬如除陌钱,已经不堪再加,如此下去确要出事。
“气急败坏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真不知道过个节谁惹他了,兔崽子!”户部尚书忿忿地说。
“你和他置甚么气,好心点想想吧,换成你家夫人被丢到浙东去打仗,你能好脾气?”左仆射说。
户部尚书环视一圈,见王相公不在,悄悄摸摸说:“前阵子太乐丞那赌局难道是真的?”
“过年都去吃饭了,还有假?王相公也真是心宽唷!真不知他两家的户籍该怎么弄,是蕴北转到许家呢,还是许稷转到王家去呢?”
“不合户婚条律吧?”
“那可不一定,这兔崽子很会钻空子,说不定真弄个名分出来,诶真是乐死人了,多有趣的兔崽子呢。”左仆射嘻嘻哈哈说着转向赵相公,瞬时正色道:“许稷年前递了个折子。”言罢将折子摸出来递过去。
赵相公抬头,支使庶仆:“去把许稷喊回来,我还没说话呢跑甚么跑!”
许稷去中书省的路上被庶仆抓回了政事堂。
她重新坐下来,左仆射说:“你年前递的折子我看了,有魄力,但是针对佛寺的这种事情……”
“下官不怕因果报应。”她看起来很像个抢地抢人头的土匪:“举国万所佛寺,动辄占地百亩甚至千亩,侵占良田致贫民无地可耕,毫无底线高利出借钱货,贫民无力偿还就沦为寺院奴隶……佛寺富得流油,国家却不从佛寺取分文税赋,佛寺之猖獗,实在可恶!倘若继续膨胀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立场决定看法,与奉佛之人相反的是,她只看到贫者被佛寺欺凌到无立锥之地只好沦落为奴,只看到大量田亩因被佛寺兼并而逃避赋税,只看到借此盈利敛财的僧人和背后的巨贾、甚至大量宦官、朝官。
佛寺普度众生的袈裟之下,干了甚么害民损国的勾当,大家心知肚明。但佛寺因牵扯到皇族、外廷某些官员、内廷宦官多人,便不太好下手。
然而左仆射敢提、许稷敢说,政事堂诸人此时也就无法规避这一事实。
“缩减佛寺规模、征没土地、释放奴隶。征没土地一部分交奴隶耕种、余地出售交户部。倘如此,不仅增加了税户徭役人口,地税自然也会随之提高。”许稷接着说。
“多出来的是两税,最后进了度支,全是你的好处,旁人无利可得谁愿意给你冒大不韪拆佛寺?”户部尚书嗤了一声。
“下官方才分明说土地给户部司,相公为甚么要忽略了这大好处,非揪着两税说呢?”她瞬时将户部尚书一起拽进了战壕。
赵相公此时也将她的折子翻完了,却合起来“啪”地丢回去:“写的什么鬼东西,过个年你脑子都不好用了,画大饼小孩都会,仔细算好了再来。”
许稷撑头想了下,又抬头说:“下官要御史台帮忙。”
“你跟练中丞不是很熟吗?私下去商量吧。”右仆射想着那些闺房传闻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许稷没好气地捡过折子站起来:“下官觉得右仆射身为朝廷大员还是少和太乐丞混吧,他可是个只会酿酒说闲话设赌局的小浊官,名声实在不敢恭维。”
右仆射想打趣她反被咬一口,顿时不高兴,待她转身出去,抓了足袜就丢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手里抓到钱真面目就全露出来了!”
赵相公却说:“若没有这土匪气概,兔崽子当年在淄青估计就废了。”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右仆射:“脚怎么这么臭!你家夫人不给水你洗脚吗?!”
右仆射生气地踮脚跳出去捡足袜,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缩减佛寺一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她的诉求很明确,说到底无非是和诸多奢侈嚣张的佛寺夺财收、兵源、土地、劳力。
而反对声也一大片,所陈理由多的是“藐视佛祖不会有好下场,不见北朝皇帝灭佛最后落个甚么报应吗?父子都不得好死!还有那北周皇帝,得病早亡,国祚也完蛋!这样做无非就是要亡灭我大周!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