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女同学讲题目,低着头,额前头发垂下来,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声音是天生的不急不缓,讲完了还抬头笑笑,小女生当即红了脸。
他从初中就收到了情书。
许妈妈偷看儿子的房间,在废纸篓里发现这个,如临大敌,召集了许爸爸开家庭会议,逐字逐句分析那封情书,跟许辰陈述早恋的危害性,叶岚那时候仍然听不太懂方言,以为他们是在骂许辰,焦急地趴在窗框上看。
那时候叶岚已经上小学了。
叶岚真正和许辰亲起来,是在许瑛华到这里一年之后。
许瑛华是习惯享受的人,刚到镇上,租房子,嫌学校附近的陪读平房太矮,又炒,租了别人的两层小洋楼,二楼空着不用。她懒得很,晒衣服直接晒在窗户上,水红色的蕾丝胸衣直接对着大马路。
那时候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她长得太漂亮,牌馆里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打错牌了,放了炮了,掐一把,笑着捶回来两拳,推搡笑闹,你来我往,那些男牌友见她不在乎这些肢体接触的小事,也一个个都占她点便宜。她浑然不在意,夏天晚上洗完澡,穿着睡裙,披着个薄薄的外衣就去了牌馆,一身的皮肤白得像雪,烫的头发是大波浪卷,云一样氤氲在背后,她还吸烟,她的嘴唇和叶岚长得不像,是鲜红的花瓣唇,丰盈漂亮,在玻璃杯上印出唇印来。
许辰记得,有一天晚上回家,看见二婶在和妈妈坐在客厅里,神色鄙夷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爸爸在抽烟,看见自己回来,吼了句“不要说了!”
小镇就这么大,有些女人一辈子就活在这镇上,所以尤其在乎名声。不仅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在乎亲戚朋友的名声,许妈妈和许瑛华是姑嫂关系,许家出了个这么浪荡的女人,几个妯娌都觉得丢脸,渐渐疏远了她,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样热情。许辰记得姑姑刚回来的时候送了许妈妈一支口红,是十分漂亮的深红色,许妈妈当做宝贝一样,遇见逢年过节的重大场合才涂上一涂,后来姑姑的名声渐渐坏了,就再没见过那支口红了。上大学之后,许辰有次找东西,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那支口红,深红的脂膏都已经干了,只剩一个空壳子,就像姑姑后来的境遇。
那时候许瑛华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相好”了,就是镇上的人,是个开餐馆的男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人缘很好,到处都称他为“李老板”,李老板是有家室的,女儿和许辰是同班同学,据说她妈妈撞见了许瑛华和李老板在家里乱搞,要喝农药,在地上打滚,闹得整条街都知道了。
他女儿请了两天假,再来上学时眼圈红红的,同学说她是在医院照顾她妈妈。
许辰回来的路上,在牌馆看见姑姑,她仍然是原来的样子,穿着红色连衣裙,鬓发如云,看不出传言中被李老板的女人揪着头发拖到床下的样子。传言说李老板因为她扇了自己的老婆几个耳光,他老婆才要寻死。
满镇的风言风语里,许瑛华不为所动,和别人以为的“狐狸精”的性格不同,她和镇上的女人关系很好,甚至在事发之前,和李老板的老婆都是关系很好的。她教她们化妆,带她们去市里逛街。有个女人每次去她家都偷她的名牌化妆品,偷了她三四副耳环,她也当不知道。
她天生有种没心没肺,就连对自己也是一样,虽然这并不足以为她做下的事情辩白。
因为她的关系,叶岚的整个童年,都非常难熬。
叶岚小时候的脾气,和她相反,恰恰是两个极端。
他安静,阴沉,连话也很少说,他在镇上上小学,同班的孩子都排斥他,欺负他,放学的时候,成群结队地跟在他后面,骂他是野种,骂他的妈妈偷人。他一个人沉默地走在前面,他听不懂方言,但他听得懂恶意。
许辰是偶然撞见这一幕的。
他从来没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镇上的小孩都知道他,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值得崇拜和学习的“许辰哥哥”。上到考试时超常发挥考了第二名的优等生,下到下塘下河洗澡被揪回来的皮猴子,都曾被教育过“你看看人家许辰”。
但是许辰把这些人都赶开了,只留下他和叶岚。
他至今记得那条小路,两边都是别人家的院墙,有月季花开过了墙头,开得堆起来,深红淡粉的花簇簇拥拥。他记得那是个夏天,叶岚穿着鹅黄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短裤,背着白色的书包,书包上沾满了别人扔的泥巴,他连额前的头发上都沾了泥点,许辰蹲下来,替他把泥点都擦干净,叶岚是这样沉默,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只是一直陪着叶岚,从早上去上早自习,到下午放学,他都带着叶岚一起,晚上上晚自习,他就让叶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玩,他还带着叶岚去上课。叶岚像只小猫一样躲在他怀里,玩一个可以变形的积木,一玩就是一节课,偶尔还钻出来看看老师在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