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才知,画眉不识字。
“夫人,我罪有应得,怨不得谁。”
张廷玉冤杀朱三太子一家,甚至是自己的门生戴名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动辄杀人便罢,要紧的是竟然杀错人。画眉是喝了他的酒,这才没了的……
利用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爱,行着天下罪恶之事。
石方忽然觉得这样在牢狱之中也很好,他只恐顾怀袖不喜欢自己,说完了,才看着她。
顾怀袖闭眼,手心里冰冷的一片,她缓缓摊开自己手掌,也缓缓睁了眼,看见脚底下一片昏黄错落的灯影。
“若是杀人有罪,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说完,却久久没有声音。
石方看了一眼门口,那边有人的影子在移动。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又看了一眼烧红的烙铁,只道:“石方余生仅余一愿,夫人可助石方了之?”
顾怀袖回头望他,藏了眼底的痛惜,只道:“我帮你。”
主仆两个对望良久,石方终于缓缓笑了一声,顾怀袖终究还是知道他的。
她回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来,握住那烙铁缠着脏污白布的柄,缓缓将烧红的铁条拉出,却觉得眼底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落下,“你不后悔吗?”
“石方只愿是石方。”
他声音平静,仅有这么一句。
烙铁与火炭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有一种难言的温柔。
顾怀袖忽然觉得这颜色很暖,暖到人心里,指尖的温度,灼烫而熏人。
她看着那烧红的烙铁,到石方身边:“忍着些,就疼这一会儿……”
分明是在笑,说出话来的那一瞬间,便是泪如雨下。
石方弯唇:“您动手吧。”
腕上的印记很狰狞,也很深,烙铁下去的时候,有一种毁之不去的深刻。
去了这印记,便废了一只手罢了。
往后石方也不做饭菜,只不想留着它去阎罗殿里说话。
他闭上眼,手指已经蜷曲痉挛作一团,万般的艰辛苦悲,都化作额头上的汗,和烫干的泪,然而他还是睁开了眼,看着她。
顾怀袖已经看不见那四个字了,什么朱明永祚,不过笑话罢了。
天下风云激荡多少年,改朝换代,不过尔尔。
她咬着牙,强忍着那种立刻扔掉烙铁的冲动,让自己麻木的手,执着烙铁,将他身上唯一一块不属于石方的印记毁去!
“当!”
烙铁终于从她手里落下,顾怀袖已然看见他手腕血肉迷糊。
她忽然觉出一种难言的痛彻心扉来,只像是要把她整颗心都往外头剜,浸得她满身都是鲜血,流淌了一地。
早就成为杀人的刽子手了,何多石方一个?
她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也笑出泪来,那种巨大的悲怆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让她哭号不出声,却连哭也成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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