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徒弟莽撞了。他收回眼,不经意地瞥过望月亭下澄澈的湖面,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眼神之中折射出丝丝兴味来,勾起唇角缓缓道,“孙太医?是那个年轻人?”
“正是。”姚尉回他。
严烨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瞧瞧你们一个二个吓得这样子,就算是查出皇上中了毒又怎么?无凭无据,谁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可是师父……”桂嵘不安,“伺候皇上起居饮食的,贯是司礼监。”
“又如何?”严烨神色间透出几丝讥诮,“若是真怀疑到了咱们内监头上,便扔几个替死鬼出去顶了这口锅子。现在天下不太平,太医院那群人最关心的到底还是皇上的龙躬,他们费尽心力地要治好皇上,那就让他们治。”
“……”桂嵘同姚尉相视一眼,只沉声应了句是。
严烨的眼神仍旧没有从湖面离开,眉眼间的兴味愈发地浓起来,又道,“你们先退吧,我在这儿透透风。”
大冬天儿的,有什么可透风的?两人心头有些无语,然而严烨发了话,任谁也不敢质疑,只得沉沉应了便将油伞留下,复又冒雪离去了。
他脚下的步子微动,徐徐地朝着游廊的一方走,眼神却仍旧专注地瞧着湖面。瑞王府后花园儿的这汪湖名叫静明湖,水面还没有结冰,澄澈得能清清楚楚地映出岸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人。
严烨的这副身子骨习过武,走起路来声音小得很,如不细听根本没法儿察觉。
显然,藏在游廊大柱后头的小东西还没有发现他已经走过来了,仍旧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埋着头浑身都有些发抖,压根儿没注意自己已经在他眼前暴露无遗。
这……这太可怕了……
陆妍笙浑身抖成了糠,在郡主房里用过午膳,几个姑娘便心血来潮要行酒令,自己不胜酒力多喝了几杯便吃不住了,复又独自出来透了透气。谁曾想,竟能听见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原来……皇上不是病重,是被人下毒!而且听方才严烨的口吻,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东厂……他怎能如此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加害!他究竟想干什么……
愈是往深了想,她的小脸儿就愈是惨白,渐渐地便再无人色。
“都听见了?”
一道微凉却熟悉的嗓音蓦地在头顶响起,陆妍笙抬起手捂住嘴,猛然抬起头,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
☆、死生一线
?陆妍笙的个头在大梁的女子里已经算是高挑的了,然而此时此刻,严烨颀长挺拔的身影几乎要遮挡去她面前所有的日光。
她被完全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中,那双若渊的眼睛里划过一线流光,映出一张俏丽却慌乱不已的小脸。
严烨含笑俯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着江南女子纤细柔软的身形和北方姑娘修长高挑的身量。这会儿雪光清亮,衬得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更加精致,难以掩饰的不安在她柔美的脸蛋儿上跳跃。她有一双极其娇丽的眼睛,眸光晶亮晶亮,眼梢的位置微微上扬,无论从哪个角度,总能让人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几分风情来。
是个妙人儿。
还这样年轻呢,他有些叹惋地想着。
被他定定地注视着,陆妍笙只觉心跳都要漏掉几拍。从许久之前她便发觉了,严烨的眼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当你被他定定地凝视着,便会生出一种那流丽的双眼里从此只会有你的幻觉,一旦沦陷进去便再也难以抽身。
尽管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阎罗。
仿佛是魔怔,此时此刻,陆妍笙竟然有些失神,因为他类似于深情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那个仿佛在深情凝视着她的漂亮男人动了动,修长白净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来,在她怔忡的眼神中抚上了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细嫩脖颈。细腻地感受着那娇嫩的肌理在他微凉的指尖下颤栗,仿佛是在摩挲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尽管这样亲密的触碰于她而言不是头一回,陆妍笙仍是浑身毫毛都竖起来。严烨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无论是对待任何事物,他总是那样慢条斯理。他是一个矛盾体,集结了世间几乎所有的矛盾,譬如他没有一副菩萨心肠,却戴佛珠挂佛囊,信佛。
他朝她走近了几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是贴在她曼妙的曲线上,含着浅笑俯下了身,微抿的薄唇凑近那朱润的小耳垂,声音温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就是这样一句平常到极点的问句,霎时间点燃了妍笙心中所有的回忆——她和他相处了整整八年,对他的许多习惯早已了然于心,譬如说这句话。
这是严烨在了结人命前惯问的,带着几分悲悯的意味和无边无际的惋惜。她心头勾起了一个冷笑,知道他在下一个瞬间便会动手扭断自己的颈项。然而她的神情由怔忡与震惊转变为了平静,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
“臣女是沛国公的女儿,陆妍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