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学士的年纪与姜慎相仿,远不及不惑之年,若没出这档子变故,定能在未来二十年内,牢牢稳固住萧氏一族的根基,扶持萧时晏在朝中立足。
如今萧大学士因病卸职,萧氏一族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倚仗,而萧国公年事已高,空有显赫爵位,却早已无了实权。
故而萧家百年望族的盛衰荣辱,全部压在萧时晏这个嫡长孙的肩头。
雨仍在下着,冷风萧萧,不见停歇之意。
姜玉竹撑起油纸伞,距离萧时晏近了些,瞧见对方清瘦了不少。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我很好,你呢?”男子淡淡一笑,声音一如既往,朗润如玉,空灵悦耳。
“我也很好...嗯...萧伯父的身体如何了?”
“好些了,在我离京前已能自己进食了。”
姜玉竹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宽慰道:“萧伯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过了片刻,她又补充道:“一切都会变得好的。”
萧时晏盯着少年明亮的乌眸,觉得那温润眸光就好似一汪暖泉,滋润了他疲惫不堪的心。
府中骤然生变,他眼睁睁目睹曾经象征着绝对权威的父亲轰然倒下,而自己一夜之间被强行拉扯着成长。
他要在泣涕如雨的母亲面前故作坚强,要在惶恐无措的族人面前维持稳重。
他收敛起心底悲伤,掩藏起无助彷徨,吞声饮泣,只因他是萧氏一族未来的期望。
从始至终,从未有一个人站出来,心平气静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故而当萧时晏从姜玉竹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清澈的眼眸闪了闪,眸底泛起淡淡的水雾,他忽然伸出手臂,紧紧环绕住了眼前的人。
姜玉竹一时间愣怔住了,耳畔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瑶君,谢谢你。”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二人没有多言,彼此却好似都能领会对方的心意。
因萧时晏的个子比姜玉竹高出半头,当他俯下身与她相拥,眼前的视线就蓦然空了出来。
故而当太子那张阴沉得可以拧出水的俊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时,吓了姜玉竹好大一大跳。
她不动声色从萧时晏怀中挪出身子,扯唇一笑,干巴巴问道:“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詹灼邺冷冷打量着共持一伞的二人,伞下两个人气质相似,一个流光似星,一个皎洁如月,两人相拥在一起时,好似星月交辉,珠辉玉映,瞧着登对又养眼。
可独属于他的光,又怎能洒落在他人身上。
詹灼邺盯着小少傅僵笑的小脸,语气平淡:“车内有些闷。”
说完,他似是不经意扯开罗纹刺绣领口,微微敞开的衣襟口下,露出男子修颈和线条紧绷的喉结,隐约可见喉结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萧时晏的目光落在太子颈间牙印上,眸光骤然变得暗沉。
姜玉竹生怕太子这般明晃晃的举动被茶棚下的其他官员发现端倪,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却不敢离得太子太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双手相交撑在额头上方挡雨,讪讪笑了笑道:
“殿下莫要贪凉,快把衣裳穿好。”
少年仰着玉瓷般的小脸,浓睫微颤,绵绵雨水滴落在少年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宛若被露水打湿的玉兰花,惹人怜惜。
两个男子不约而同举起手中油伞,欲给雨中摇曳的白玉兰一所庇护。
伞架相撞,两柄伞面上积攒的雨水哗啦啦落了下来,一滴不剩全浇在姜玉竹的脑袋上。
姜玉竹:....
萧时晏见状,忙收回他手中的油伞。
詹灼邺拉住被浇成落汤鸡似的小少傅,一把将人扯进他的伞下。
两个男子同时抬眸,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目光相撞之处似有电光火石闪过。
须臾后,萧时晏将伞递了过去,男子挺拔的身子暴露于雨下,不卑不亢道:“殿下,这柄伞是姜少傅的,臣的马车距离此处不远,无需撑伞。”
詹灼邺没有接过萧时晏双手奉上的油纸伞,黑涔涔的目光落在对方被雨水打湿的俊秀面庞上,片刻后,才冷冷开口道:
“姜少傅可以与孤共执一伞,雨势不小,孤劝萧世子莫要逞强,毕竟萧氏一族的兴衰成败,都瞩望着世子你呢。”
太子这话,就有几分胁迫的意思了。
萧时晏眸光骤然转冷,握着伞柄的指骨因用力微微泛白。
姜玉竹从太子身后冒出头,主动打破两人间冻结气氛,她扬起笑脸,温言道:
“时晏,这柄伞你先拿着,我身子瘦弱,和太子挤一把伞正好,前往金乌的路程刚过半,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万一淋湿了身子生病就麻烦了。”
说完,她轻轻扯了扯太子的龙纹袖摆,又眨了眨明艳的大眼,低声道:
“殿下,臣突然起刚刚在整理文书时,发现兵部送达的一册卷宗内有纰漏,还请殿下随臣返回车内查看。”
詹灼邺垂眸盯着小少傅讨好的小脸,伸手搭在少年腰肢上,五指一点点收拢,凤眸含笑,温声道:
“好,少傅离孤近一些,莫要淋到雨。”
“多...多谢殿下关怀。”
君臣二人共撑一伞,渐渐消失在白蒙蒙的雨幕中。
萧时晏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眸光暗淡了些许,眼底涌动着各种情绪,有依依不舍的缱绻柔情,亦有失去的追悔莫及,种种复杂情绪交杂在一起,最终被他敛进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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