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垂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
他双手的皮肤细致紧凑了很多,关节像二十年前一样张合有力。雪白手臂上隐现一道道微凸的淡青色血管,那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
已经十年没摸拍子了,甚至连健身房都懒得去。自己这两条胳膊早就应该虚肿发福成两条火腿肠,哪还能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相提并论。
头顶的大喇叭滋滋啦啦鼓捣了半晌,终于发出人声儿。
喇叭里那位女同志的音调仍然清脆高昂,这喇叭却显然已经有年头了,快要挂了。
“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开往北京的T331次旅客列车,现在开始检票……”
“萧羽,萧羽!别东张西望的,该走了!”
萧羽在嘈杂的鼾声吵骂声脚步声和广播声里,蓦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召唤。
那是王安王指导,他的启蒙教练。
“萧羽,票拿好了没,别掉了。”王安用手掌若有若无地抚过他的前额,又不忘低声叮嘱一句:“你妈给你的钱也拿好了?到了车上可别弄掉了!”
“王指……”
萧羽才一张口,望着眼前这张万分熟悉的脸,竟说不出话。两颗眼球洇出一片水雾,影影绰绰,王安的面孔在雾水里模糊成一片凹凸不平的回忆,恍如隔世。
王安应该已经六十多岁,从省体育局退休了,因为常年在队里忙训练,忙这帮小屁孩,吃饭没有正点,得了胃病。后来切了四分之三个胃。这老头子倒是也挺皮实,靠着四分之一个胃也照样活得欢实硬朗,反正他吃得也不多。
萧羽前两年还去王安家看望过恩师,给王安带了两双球鞋,三副球拍,还有几大捆拍弦。萧羽别的东西也不衬,就衬这些乱七八糟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王安那一双手因为年轻时候运动过量,上了年纪以后,暴凸的血管全都浮在薄薄皱皱布满淡黄色斑的表皮上,看起来像干涸见底的黄河河床上悬起几条青龙。萧羽知道,那是“运动员病”。等到自己有一天彻底老了,也得落得跟王安那个悲催的模样。
“萧羽,你愣啥神儿呐!别瞎琢磨了,不就是第一趟自个儿出远门么!没事儿,啊,别怕,没事儿!
“这回给你买的是卧铺票,虽然是普快不是特快,慢了点儿,可是卧铺舒服!……回头我跟领队说,让局里给你报销的!”
王安像个父亲,安慰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瑟瑟缩缩的小儿子。
那个年代,运动队里的教练就是这样。家长把孩子交给队里,教练就是娃娃们的衣食父母,每日的吃喝拉撒睡,早操训练晚自习,样样都要听教练的,只能听教练的,也只会听教练的。孩子们自己啥也不会,啥也不懂,每一趟出门跨省比赛都像是集体春游,母鸡张开护雏的翅膀,屁股后边跟了一群小鸡仔儿的那种感觉。
“萧羽,这次进了国家集训队,要好好打,别一转头过两天就给我退回来了,知道不?”王安的手掌微微使力,在萧羽并不强壮的肩膀捏了捏,想给娃儿施加一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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