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请假

更像是精神病院里跑出的病人。

    这旗袍几近发白了，不知穿了多久？老太婆的长烟杆子，据说原本有着玉烟嘴的，不过现在换成了铜的，只有两个核桃被李老太婆养得不错，把几块钱一对的核桃养的晶莹剔透。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她的脑面，也是她一辈子还活着的盼头。暗巷里的人都明白，没有什么大事，便是碰到了‘大鱼’，李老太婆也不会把这几样宝贝带出来。

    她的原话是若有一朝她死了，也要把它们一起烧了带下去，这是她这辈子仅有的几个爱好，所以便是暗巷中最烂了良心的偷儿刘九指，也不敢打这几件玩意儿的主意。

    暗巷里住的人其实不多。只有流莺刘燕，偷儿刘九指，李老太婆，大龙哥，黑医生刘胖子六七个人常住在这个地方，其他空房子偶尔有外人住进，但却不会常住下去。

    她的眼神很肃穆，如同神话里得了神谕的先知。她没有梳头发，花白的乱发随风飘舞，她的脸很富态，不像是常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反而更似病态的水肿脸。

    她用烟杆一家家地敲开门，表情淡薄反而有一丝圣洁，好似真的是消灾减厄的菩萨，看见人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抿一下子嘴唇，摆出一副极度慈悲的姿态，说着破灾减难的法门。

    其实以她的样子，已经很少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神鬼之说了，她的形象如今变得更像乞丐，乞讨到钱财物之类的布施，她也会像乞丐一般说出“保佑好人平安”，“施主心善日后大福”的话，可谓至卑至极。

    不过她今天没有露出那样的姿态，反而如一个真正的预知了生死的神婆一样，叩开了暗巷的每一扇门。

    她先拜访的是她名义上的干女儿刘燕，被她框骗要平安终老，就必须拜一个信了教的长辈，用他们的功果来赎罪，不过刘燕还是一个从颇有姿色的老‘小姐’，彻底沦为成站街，发廊里的下等刘莺，可见她最终没有改命成功了。

    “你来做什么？”刘燕青白着脸打开门，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年轻的时候受尽了坎坷。赚了十几年的青春钱，还被情夫卷走了，人生可怜至极，让她比同龄的女人看上去都要老了几分，已经算得上年老色衰了。刚‘下班’没几个小时，她的脸色疲惫又恼怒，平时对这个干妈她还会偶尔照看一下，现在却没有那心情了。

    “我要死了，小燕。”她的表情很严肃，“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他找上我了，我是第一个，没人跑得掉。”

    “他？什么他？”刘燕似乎有点儿明白，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死老太婆你犯瘟啊！那件事你还提什么提，龙……那什么人你惹得起，咱们既然参与了进去，那些事就永远莫要说出去。”

    “我告诉你莫做妖，你这套把戏骗不到我，也贫不了其他人。什么‘他’找上你了？他尸体都变成那样了，变成僵尸也没有用，你好好生生活到老死，老娘给你送终，也是是一场功德。”刘燕怜悯这个老太婆，因为她活得太悲了，看不见希望和未来。即使刘燕沦落到底，好歹还有一具年轻的身体，不管怎么也不会饿死。但不代表她愿意陪着李老太婆作死，那……人是什么人，是她们这种老弱病残惹得起的吗？

    “等等。”李老太婆看她想关门，把手中的核桃抵在门缝上。这两个字如同从破风箱中发出，有一种穷途末路的凄凉感，“你等等，小燕。”

    刘燕下了一跳，她是知道李老太婆的脾气的，即使她平时再凄凉落寞，穿上这旗袍，带上这烟核，文核桃，就自有一种气势，这几件东西是李老太婆的体面，她的精气神。若她刚才关门真把核桃压碎了，这老太婆得和她拼命。

    再看看李老太婆，发现她没有那种气势了，整个人如同被阴云笼罩，所谓的庄重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惊恐战栗。她的指尖都在颤抖，乌黑的唇也在抖动着，汗水从她千沟万壑的脸上淌下，她的眼神是茫然空洞的，如同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物。她开口，语气近乎哀求，“我死了，尸体你给我烧了，可别给人糟蹋了。”

    “怎么会死？你今天怎么了。”刘燕想劝劝对方，手里却被塞进一个金镯子，上面的花纹都变得模糊，怕是被人摩挲了几十年。她一惊，没想到这个落魄至极的老太婆还有私藏，按金价，怕不是可以卖上万元？

    “把我火葬，买骨灰罐，都从这里边出。”她淡淡安排着自己的后事，“我算了一辈子的命，只在自己死期上算对了一回。小燕啊，我死了之后，那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你真犯病了。”刘燕看她神态严肃不似作伪，但却不相信她口中的命数，只想着把金镯子给老太太塞回去，棺材本还是让她自己收好。

    “办了亏心事，夜半鬼敲门。”李老太婆瞳孔瞬间放大，由古井无波变得恐怖狰狞，“小燕啊！你要跑，你一定要跑，跑才有一条生路。当初那件事，是我们的罪孽啊！”

    李老太婆突然靠近，在刘燕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他、来、找、我、了。他、要、我、们、都、给、他、偿、命。”

    刘燕的脸，一瞬间变得恐惧而煞白。

    “这是怎么回事？”龙哥开口问，他指着门框里晃来晃去的李老太婆的尸体，语气冷淡地开口。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中年人，看着略消瘦，但内里一片强壮的肌肉，而且眼角有一条疤，给他普通的脸多了几分狠辣。龙哥是黑帮中被迫退小看的老大，早年的时候凶狠至极，还建立起M城数一数二的帮派。后来他弟弟杀了人，他帮弟弟顶罪，坐了十年牢，再回来时帮派大变，他竟没事了一点势力，只有现任老大看他义气没有下暗手，他心灰意冷之下回到了当年起家的暗巷。

    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暴徒，他弟弟有心接他走，但龙哥喜欢享受这里的一切，就算这条巷子没几个人，他也要去建立统治别人的乐趣。他出生在这里，他现在老了就要统治这里，所以这暗巷没人敢惹他，这里是三不管的地带，消失个把人，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澜。

    就像……那件不可以说的事。

    龙哥看着李老太婆的表情，她大概并非是吊死的，因为她的表情很怪异，就像在闭眼微笑一样，看起来有几分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她穿着一套寿医，看起来干净整洁，丝毫没有挣扎的样子，如果不是这里的话，放在棺材里很安详的样子，跟寿终正寝一样。这样的诡异！便是龙哥这样心狠手辣的凶人，也有几分怯意。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这是不可能给刘燕那么大冲击的，真正恐怖的其实在房屋之中。墙上，家具，乃至地板上，都印满了密密麻麻的的血手印，可以让密集恐惧患者直接晕过去。而李老太婆的手，就沾满了鲜血。李老太婆的致命伤，是颈项上的一条刀口。

    你可以想象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被人割开了喉咙后，用自己的鲜血，凌乱又恐怖地印上无数个血手印，最后被吊在门边，安详地微笑。

    仔细想想，就会感觉到一股寒意如附骨之蛆，纠缠于脊柱之间，久久不能消散。

    龙哥背后跟的是一个黑胖子，姓刘，是名医生。他既不像龙哥是来暗巷养老的，也并非是刘燕、李老太婆这样穷困潦倒的可怜人。他本职是一名医生，体面又高薪。只是他因严重的手术事故吊销了执照，后来开了一个堕胎的黑诊所，又医死了人，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就开一家给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