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盯着四阿哥的眼睛,像是垂死挣扎的囚徒,企图从最后的一点报复中寻找快感,“是他自己找死!是他打翻了烛台,点燃了茅屋!他挟持了我们主子,不许我们救人!现在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们也要死了!”
“你说什么?”傅鼐瞪大了眼睛,“八阿哥也在里面?!!”
“哈哈,在里面!都在里面!哈哈哈——”
梁毅发狂地大笑,两眼凸起,双手乱挥,人竟似已经半疯了!
“主子!”
傅鼐有些急躁,他深知八阿哥若是命丧于此,那今夜的事儿怕就要捅破天了。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趁无人发现前,杀人灭口,迅速回京,与八阿哥的死彻底撇清关系。
可偏偏,眼下的四阿哥已然痛彻心扉,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了。
“怎么办?”巴彦也是手足无措。
“主子,”傅鼐环顾了一周,冒着凉意的目光从那几个八阿哥的侍卫身上一一扫过,“主子,请您节哀。您就念在苏公公一心护您的份儿上,先跟属下们离开这里吧。”
“是啊,王爷,”巴彦紧忙接着道,“这周围都是荒草,要是风吹起来,只怕火势还要扩大,您在这里太危险了!”
“是啊,王爷安全为重……”
“王爷,我们先护您离开吧。”
侍卫们劝说的声音此起彼伏,可四阿哥却全然没有反应。
旁人不知道的是,这些杂乱的人声传进四阿哥的耳里时,已伴着那灼人的火焰全慢慢变做了细碎的呢喃。
有些像是那人坐在软榻上,一边咔嚓咔嚓地咬着白梨,一边与他念叨着满府的杂事。
有些像是柔软的床褥中,一阵阵传入耳里的小小呼噜声,总带着些咂摸,好像梦里也有无数的话要说。
有些像是这些年来他听过无数遍的唠叨,永远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俏皮话儿,带着毫不遮掩的笑,带着他可能永远也再得不到的情。
跳腾的火苗在眼里越来越烫,那炙人的温度一路烫到心里,像是谁端着红透的烙铁,狠狠地戳进那心窝的最软处,截留了所有热血,再带着筋肉连根拔出!
“主子!”
见四阿哥久劝不语,傅鼐只能当先跪下,几个头磕下去,待要再劝,抬起身时,却愣住了。
四阿哥不知什么时候微微拱起了背,一只手抵在胸口,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而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却在无声无息里慢慢滑过一道道泪泽。
傅鼐惶恐地垂下头,临到嘴边的劝说,最后都咽回了肚子里。
“王爷!王爷!”
突兀的唤声,让傅鼐、巴彦俱是一惊。
傅鼐慌张的站起,眼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几个护卫的兵士扶下了一位胡须花白的人。
“李大人!”傅鼐脸色瞬间惨白。
“一帮糊涂东西,这火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护着王爷离开?”李光地疾言厉色,一把推开上前的傅鼐,几步走到四阿哥身边。
“王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千金之躯,万不能以身犯险!”
说完,李光地也不管四阿哥有没有反应,直指着傅鼐几人道,“快!把王爷架走!这晚风已经起了,一会儿要转了风向,光这浓烟就能呛死人了!”
“是,是,”傅鼐左右看了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听李光地的,示意几个侍卫一起架住四阿哥。
“等等!”四阿哥突然开了口。
傅鼐有些着急,“主子,先别说了,咱们必须得离开这儿了!”
“不!你们听!”四阿哥按住傅鼐的手,双眼都跟着亮了起来,“有声音,有声音!”
众人跟着凝神听,一时一动不敢动。
可惜,听了半晌,除了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就只有越来越大的风声。
“主子,您听岔了……”
傅鼐有些不忍,但也实在不能耽误了,火场的浓烟已经开始往他们的方向飘了,“咱们快走吧!”
“不!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四阿哥神情有些恍惚,却执拗地厉害。
傅鼐把心一横,示意几个侍卫上手,今天就是来硬的,也要把四阿哥带走!
“等一下!”
这次出声的却是李光地,李大人虽已老眼昏花,可耳朵却一点也不聋,“是有什么声音……”
众人再一次安静下来,又一阵微风吹过,将浓烟吹得散了些,火场的噼啪声也跟着小了些。
一段断断续续、飘飘渺渺的歌声就在这时若隐若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
齐膝深的荒草里,灰头土脸的苏大公公一边唱着走调的歌,一边死命地拖着半死不拉活的八阿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走出了多远,走了有多久,苏伟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再被梁毅那帮人抓住,决不能再落到八阿哥手里。
能走出多远就要走出多远,四阿哥会来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