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懂规矩,如何受罚都是应该的。只是,大格格,奴婢还有一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茉雅奇低头理了理腰间的香囊,“既已进了王府,凡事就该以主子为重。什么事能参合,什么事不能参合,心里要有数。不要因为主子宽仁,就失了做奴才的分寸。”
秋欣身子一颤,自觉听懂了茉雅奇话中的含义,原本满含希望的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去,“是,是,奴婢明白了……”
“苏公公那儿,”茉雅奇提步向前,没有多看跪在地上的秋欣一眼,“我会尽力的。”
秋欣猛然抬头,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茉雅奇渐行渐远,秋欣跪在原地,片刻后,毅然抹去脸上的泪水,冲着大格格的背影长叩一首。
“格格这是何必呢?”宝笙扶着茉雅奇走进西配院,“就算格格有心帮苏公公,也不用留言于人前啊。今天处置那婆子的事儿,都够惹人注目了。”
“我既做了,就不怕人说,”茉雅奇面色平和,只有眉心微微隆起,“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暗房那头呢,一石激起千层浪,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格格,”宝笙语气犹豫,踌躇了半天才又道,“您当真要插手苏公公的事吗?苏公公到底为何被落了狱,咱们还不清楚呢。”
“二十多年了,能是为了什么?”茉雅奇目光微颤,“苏公公于我有恩,无论如何,我要试一试。”
晌午,银安殿偏殿
四阿哥与张廷玉坐在一处下棋,张廷玉拈白子,思索片刻后落子道,“照隆科多大人所言,偷看奏章之人该是出自畅春园的侍卫军?”
“棉线质的红色辫穗儿多是侍卫所用,”四阿哥落下一枚黑子,“皇阿玛怕打草惊蛇,现在也没有公开追查。”
“只是一根辫穗儿,真要查起来,涉及的范围可是太大了,”张廷玉端起茶壶,给四阿哥倒上热茶,“再说,也说不准是奏章送上来时,无意中夹进去的。毕竟是西北的奏章,事关军情,来来去去都急得很,有一点疏漏也再正常不过了。”
四阿哥接过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智子疑邻,皇阿玛的疑心已经种下了,这根辫穗儿的来历如何就不重要了。”
张廷玉微微点头,手指在棋子上磨了磨道,“近来,万岁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西北的局势又紧张,朝上人心不稳啊……”
四阿哥拈起黑子,未曾思索便直接落下,大杀四方,反败为胜,“胜之不武,你又故意相让了。”
张廷玉含笑垂首,四阿哥无奈摇头饮茶。
用过午膳,张廷玉行礼告退,刚出殿门,正碰上王府长史纳穆图迎面而来。
双方匆匆行礼,纳穆图快步进了内殿。傅鼐将张廷玉一路送到王府门口,正看到一群身着内监宫装的人站在侧门旁。
“是敬事房的人啊,”傅鼐缓缓吐出口气。
张廷玉回首看了傅鼐一眼,神情莫测,“皇上刚刚就太监擅权之事下旨,敬事房自然要有所表示,就连宫里的掌事太监都有不少挨板子的。”
“原来如此,”傅鼐微微低头,“王爷近来也惩处了府里擅权的大太监们,想是与万岁爷同心同德之故。”
“王爷一贯是最能体察圣意的,”张廷玉随傅鼐缓步走到台阶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冒出一句道,“王爷近来都住在正院寝殿吗?”
傅鼐一愣,话到嘴边又立时停住,轻咳了一声道,“近来朝上事忙,王爷多在银安殿歇息。”
暗房外
三位敬事房的公公被请到院内坐下,恩绰带人进了暗房。片刻后,十几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太监被挨个架出。
“刘副总管,咱们王府的大太监基本都在这儿了,”纳穆图上前一步道,“您是要带人回敬事房,还是——”
“诶,”领头的刘公公打断纳穆图的话,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道,“小的们只是代顾总管来传达万岁爷的训导,如今既然王爷已先行领会圣意,我等也不用再多此一举了。”
说完,这刘公公冲纳穆图拱了拱手,缓步走到几个受刑的太监中间。
挨打的太监们被人架着两只胳膊,身上脸上俱都血肉模糊。捂着口鼻的刘公公挨个走过,似乎在仔细辨认什么。纳穆图与恩绰对视了一眼,静静等候在一旁。
刘公公绕着几个人走了一圈,最后停到了中间之人身前,“苏,苏公公?”
苏伟微微动了动,似乎用了颇大气力,才勉强抬起头,“你是?刘保卿!”
苏伟的声音有点大了,站在一旁的恩绰轻咳了一声。
刘保卿皱了皱眉,伸手抚了抚苏伟的散发,露出他沾满血迹的脸,嗓音压地低了又低道,“你怎么会——伤得重吗?”
“额……”战无不胜的苏公公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怎么是你来的啊?”
刘保卿有些疑惑地扬了扬眉,又仔细看了看苏伟的脸,还未说话时,纳穆图突然上前道,“刘公公可要去给王爷请个安?王爷今儿正在府里。”
“自是该给王爷请个安的,”刘保卿后退了一步,又看着苏伟叹了口气,转身带人走出了院门。
受刑的太监们又被带回了暗房,苏伟与张保几个走进了最后一间囚牢。
干净的铺盖上,苏大公公气哄哄地一趴,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赶紧端来热水。
“苏公公,那刘保卿不是你从英华殿里提拔出来的吗?我师父怎么能让他来呢?”张起麟趴到苏伟身边,跟他肩并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舒服呢,咱们是不是白遭罪啦?”
“知道还说!”苏伟猛地抬起脑袋,把满脸鸡血蹭的四处都是,“顾问行那个老不死的,他敢耍我,亏我一向敬重他!你等我出去的,我跟他没完!”
“这顾总管是真的深不可测啊,”靠在一旁的张保缓了口气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跟万岁爷说了多少,咱们心里都没底儿。之前他找你谈论宦官之祸可能是次试探,今天这出儿说不准也是次试探。咱们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好。”
“离远点儿有什么用啊,我才不怕他呢,”苏伟抬起头恨恨地咬着枕头,“伴君如伴虎,我这王爷身边的太监不好当,他那皇上身边的太监就好当了吗?”
入夜
各院都下了钥,暗房的偏门却消无声息地打开了。
恩绰举着烛台,将来人一路引进最里间的囚牢,“傅鼐已经去请丁太医了,苏公公今儿生了气,早早就睡下了。”
“那顾问行果然是只老狐狸啊,怪不得皇阿玛看重他,”昏暗的烛光下露出四阿哥略微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