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从此,伴随姥姥的是无休止的疼痛。我常常在半夜里听见她苦苦的哀嚎,那是一向坚忍的姥姥生命己无法承受的痛楚。母亲带着姥姥四处求医,可每次都是无望而归,老人己到了晚期,再经不起折腾。接下来的日子里,家里一改往日的宁静,乱了起来。医生、探视的亲友乃至神婆踏平了门坎。我所能看到的是姥姥那日渐消瘦的脸和眼里被病痛折磨得无边的痛楚。我所能做的除了拉着姥姥那筋脉突兀的手不放,就是虔诚地端过香炉旁茶碗里的半杯清水小心地喂到她的嘴里。尽管我知道那不过是半杯清水,可那是神婆赐给的“神药”“病急乱投医”在接二连三的求医遭遇婉拒之后,善良的人似乎把这也当成了一线生命的曙光。我不能告诉她这是文明社会下的无知,因为我盼着这半杯清水,就算减不去她身体上的伤痛,也能给她绝望的心灵一丝慰藉。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正在凋零,却无能为力。
面对科学都无法解决的难题“神药”究是不起作用,姥姥的病情急剧恶化,一条腿己肿得连一丝皮肤的纹理都看不见,而另一条只轻轻一拽,便拉起长长的皮。姥姥除了肿得看不出原样的病腿,己是皮包骨头,每天只是靠打杜冷丁来止疼。她的眼窝深陷了,年仅六十三岁的姥姥勤苦一生,快乐一生,却在生命的尽头如此惨淡!
已没有人顾得上照顾我,虽然我也学会了自理。可父亲仍然要把我转到城里的学校。在大人们的眼中,那个环境己不适合我的存在。临走的那天,菊花开得放肆而饱满,那金黄刺得我眼睛生疼,也许如果姥姥和从前一样,我该用另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它。秋日的阳光懒懒地照着阴影笼罩的小院,空气沉闷而厚重,我的心也在这个秋日里下沉。姥姥的兴致却很高,她让人给她穿戴整齐,把她抬到院子里,在菊花丛中,留下了我一生与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合影。照片上的她身着青布大襟褂,里面露出月白的衣领,干净、整洁,满脸堆笑,灿然怒放的菊花遮住了她的下半身。照片上的姥姥清逸如兰,素雅如菊。
后来,是听到姥姥去了的消息。正在洗碗的我浑然不知手中的一摞己悄然落地,满地碎了的,还有无数零乱的泪珠。再回老家时,见到一堆黄土,我和姥姥己是阴阳相隔,我在姥姥的坟前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再后来,又是姥爷去世的消息。我再不敢回老家,我无法面对,在那熟悉的土地上,再也寻不见魂牵梦绕的老人。在我结婚的日子里,沿袭乡俗,本是应该去上喜坟的,可母亲终究是疼我,怕我触景生情,由父亲代劳了。就这样,一晃时间己快过了二十年。这些年中,我考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数易寒暑,以为悲哀终会麻木,许多年不忍回头看,想让时间抹去伤痛,而终于明白,那段岁月,那份亲情竟然如刀刻斧凿,早己刻入了记忆,镌入了生命。以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清晰如昨,欲罢不能。
如今,我来看你来了,我至亲的姥姥,我的泪融入黄土,九泉之下的您是否得知?当初那懵懂不谙世事的丫头己长大成人,并为人母。苍海桑田的变化后,终是不能兑现了最初那长大接您享清福的承诺。而您已化作闪在苍穹里的星辰,在冥冥中呵护并注视着我。举目凝望旷远的天幕,我想那天堂中的您正微笑着打开与尘世之间的大门,深情地抚摸我的头发。我将在您的注视下快乐地活着,直到白发苍苍。而与您在一起的那些温暖而亲近的往事我会终生收藏。也终有一天,我将穿过天堂的大门,随您重温那如歌如泣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