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为着教一门课,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啃完几个版本的科技史。tigris, euphrates,就是这样以单词的形式,混杂在不计其数的英文里,波澜不兴地进入我的备课本和脑海。给学生讲解的时候,他们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中文对应的是这样两个单词。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汉字里看上去毫无关联的组合,拗口的发音,源于音译。同时记住的另一个词是美索不达米亚,两河之间的地区,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传说中伊甸园的原型。
消逝在第四维空间的空中花园,以爱情为旋律,谱就美丽的传奇,刻在人类科技与文明的丰碑上。莽莽历史长河里不可或缺的一片水域,淹没在无法历数的年岁里,变成了科技史第二章材料里曲里拐弯的抽象文字。偶尔翻阅的时候,我们中间,隔了与汉字大相径庭的字母,隔了五千年的时空,隔了万里的土地。同样的两条河流,曾经的辉煌已经变成旧事。不懈的探寻,仅仅属于少数的历史学家或者文化考古者。
突然有一天,电光火石惊醒了尘封的历史。这场终究未能避免的战事,有如刺目的闪光灯,炙烤着遥远而神秘的国度。各路媒体的庞大镜头,撕裂了沙尘暴的幕帘,把西亚与欧美的狭路相逢,富庶与文明的短兵相接,仇恨和欲望的生死较量,鲜明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报纸上,广播中,电视里,殷红的鲜血赤裸裸直视我们。衰退的文明,只是因为拥有一种黑色的财富,便有了莫须有的诸多罪名,在攫取的魔掌下无助呻吟。
我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三千年流淌的历程,可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我们正在目击的腥风血雨一带而过,由进行时直接变化成完成时。其实,即便结束,满目的疮痍,持久的创伤,又岂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平复。战争依然胶着,屠杀还在进行。古老的东方土地上,掠夺的阴影,从来不曾远离。十字军的东征,哥伦布麦哲伦的航海,都有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者拯救宗教,或者开辟航线。隐藏在背后的,是黄金的光芒。
几百年后,金子变成了黑色,欲望也有了新的外衣。
1492年,那个受了马可波罗诱惑,对东方的文明与财富垂涎三尺的意大利人,在发现一片崭新的土地的时刻,欣喜若狂,以为终于到达了传说中富庶的东方。他不会料到,三百年后在这片土地上崛起的一个标榜追求自由,平等的国家,为了追逐黑色的黄金,不远万里呼啸而来。简陋的风帆被最先进的翅膀所取代,不变的是掠夺的欲望。民主与人权的名义,伙同着现代科技的杀伤力,对几千年的文明肆意抹杀,把渴望和平的心灵玩弄于股掌,将无辜的民众置于水深火热。
在开拓航线的旅途里,那片未名的汪洋起名太平,原本危机四伏的风暴角更名为好望角。可是现实与美好的愿望总是不能够合拍,所谓的民主国家,给源远流长的文明带来一场灾难。挥舞的旗帜哪怕再光鲜,攻城拔寨的炮火终究遮盖不住抹杀生命的卑劣。裹在华丽外衣里的声嘶力竭,无论用多强的功率发射,总有掩饰不了的苍白。
战争带来的不仅仅是石油,还会有世人的侧目,生命的消亡。裹尸布里永远沉默的身躯留给家人无尽的哀恸,无论对哪一方而言。鲜活的血流由黑色的文字宣判凝滞,照片上灿烂的笑容定格成追忆的唯一线索,最亲近的心在无尽的夜里忍受煎熬。这样一场对比悬殊的较量,从战争的角度看,结果已经注定。可是,哪一种文明能够被武器战胜?又有什么样的心灵,可以被武力征服?
历史不能轻易改写。我们无从设想,如果哥伦布不是在彼时发现那一片大陆,如果五月花号没有飘洋过海,如果不是狙击手的一念之仁,如果今天的战争是否能够避免。即便我们的声音对于强权没有太大的威慑力,至少我们可以表达对非正义的愤慨,对保卫家园的尊重,对牺牲者(不仅仅是伊方)的哀悼,对和平的向往,对历史的审慎。
电视上受伤孩子的父亲愤怒地表达着与家园共存亡的决心。但受伤的不仅仅是伊拉克,还有几千年的文明,虽不完美也还差强人意的国际社会秩序。rumsfeld宣称,出征的士兵会带着民众的思想和祈祷上路。他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承认的是:世上有很多种语言在祈祷,向上帝或者安拉或者佛,唯独没有一种名叫战争。安宁有序的生活不可能依靠武力恩赐,即便强权披着民主的外衣。
历史之河奔涌向前。这样一场战争,不知道能够占据多大的篇幅。但我们会看到,漂浮在河面的泡沫,终究要被雄浑的浪花所吞噬。粉饰太平的谎言,抵挡不住滚滚的年轮。突发事件也许会暂时扭曲河流的行进方向,但历史不会也不可能听凭少数人的欲望撰写。同样是美国总统,让我们记住林肯的话: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少数人,但你却不能永远欺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