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离别文字

    六月是别样的季节，空气中蕴藏着雨季的湿闷和阳光的锐利。此外还贯穿着一种躁动的气息，仿佛不安地等待某种宣判。的确如此。这是过去和未来悭吝一面的时刻，离愁别绪和新奇展望棋逢对手。欲走还留的不仅仅是毕业的学生，还有这春夏之交的雨水。江南特有的梅子雨，一会儿呼之欲出，一忽儿琵琶遮面，象极了人的心绪。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虽然缠绵的细雨不可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心情。只有在霎时儿晴，霎时儿雨的间隙里，呼吸一口温湿的气体，才可以确认：夏天，如同一节不断延期的列车，终于和毕业一起到来。

    又是离别时节。走过布告栏前，地上堆着一大块横幅。三得利的标志占了左上角一小块，其余的，便是密密麻麻的签名。蓝色的字体，或者龙飞凤舞，或者端正秀丽。远远望去，象是一幅写意山水。确切的名字很难认清，也许挥洒的只是难以言表的一种情绪。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曾经的足迹，就浓缩在这淡淡的几笔。现在趟在地上的名字重叠纠缠，亲密无间。但我知道，一会之后，横幅就会高高悬起，在风中鼓涨成告别的旗，宣告距离的涵义。

    照相照相，雷打不动的学校安排。大草坪上，主席挥手的雕像旁，竖起几排人墙。太阳隐在云层后，还是能感觉到光芒灼热。微微沁汗的脸上，写着憧憬或是彷徨？所有的感触，都将在一瞬间定格在闪光的镜片里，变成静止的历史。愿意或者不愿意，离别的曲子已经响起。边上是驻足观望的低年级同学，见证他人的回忆，自己的未来。也有脚步如常的过客，在年年如斯的氛围中不动声色，匆匆而过。

    学生们自己的节目丰富多彩。答辩过后，摆地摊是必不可少的狂欢。宿舍区出来的各条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几个同学一道，铺开大张的塑料纸，把四年里爱之深痛之切的书本摆将出来。低班的同学小心行走游走在狭窄的过道，寻找自己的需要。然后指点书本，激扬价格。考级考研的书最为热门，倘若缺少眼急手快的功力，就只能望先下手者兴叹了。其实对于摊主而言，价格倒是其次，关键是有一种终于可以笑傲群书的快乐。若遇到志趣相投者，看中某本自己的心爱，慷慨送之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道那些让其欢喜让其忧的书，是否真地已经烂熟于心，可以我自送书向天笑，一览众生小。

    与摆摊的洒脱相映的，是校园内外饭馆里告别宴。说是宴，其实只是家常菜菜数碟，啤酒几瓶。一桌一桌，把个小馆挤得满满当当。夏日的温度，高不过回首往事的刹那怀想。为十几年寒窗后得以解放而欣喜若狂，为生活轨道突然改弦易辙感到些许惆怅。不忍卒问的，还有为数寥寥的人，因了光阴虚度而失意彷徨。心绪种种，在离别的氛围里，借了酒精的热力，演绎出告别的动人篇章。爱恨情愁，爱过的人，经过的事，一切一切剪不断理不清的的思绪，化作离别的狂放。何妨一醉？青涩的年华里，所有不曾宣泄不敢表白的情感，在酒精分子的催化下，蓦生豪气万丈，或者清泪两行。别去，别去，此去经年，便纵有心事万千，又能向何处诉？在这平实却又贴心的小屋里，且把那离愁别绪，共这酒酣胸胆，谱成高歌一曲，留待日后记取。

    盛筵之后，落幕伴着夜色来临。相互扶持的人们，三三两两零落在路上。间或有沙哑的嗓子引吭，离别的曲调多么忧伤。是谁，轻轻地哼起那首朋友，歌声点燃了干渴的喉咙，蔓延着粉碎黑夜的外壳。不知不觉，人们牵起了手，无论相识与否。同一片校园里，共同度过四年的时光，又在这样一个夜晚相遇，有什么理由能不伸出彼此的手？再换一首共同度过离歌高亢，余音袅袅。一幕一幕的往事，追随青春的脚步，在歌声中回放。旁边的学生在静默的敬畏里驻足，看学长们历演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告别章节。而如我这般静静走过的人们，猝不及防地遭遇从前，于沉默中再次踏入记忆的河流。看惯了幕起幕落，多年之后，以为沉积在心底的从容淡定已经收放自如，原来亦免不了云卷云舒。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