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烟花在天空绽放的声音。一时间,本应漆黑的夜空被照得宛若白昼,楼下的小汽车和电动车也都随之响起应急声,像枪声一般,充斥方才还很寂静的城市。
今天是春分。
在季糖那个地区,大家还是会放烟花的。
没过一会,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季糖想继续洗澡,可心口莫名地一紧,他转过头看向傅临山——
烟花绽放的声音,特别像炮火声。
不少从战争活到现在的老人,对烟花声都抱有心理阴影。
男人紧紧地靠在墙角,头低垂着,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的胳膊。无数浓重黑气从他背后蔓延而出,像河水一般在地面铺泻而开。
打扮温馨的房间一瞬间几乎要被黑气给淹没。
傅临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多少年,更不清楚现在是否还要打战。
他只知道自己的大半辈子都交付于战场上。直到死去。
他厌恶鲜血和尸体,更厌恶能令人一发毙命的子弹,对可以令上百号人瞬间粉碎的炮弹更是无比憎恨。
然而烟花的声音,很像炮弹引爆。
季糖丢下衣服,走近傅临山。
傅临山周身都是厉鬼的怨气,浓重到季糖很难逼近,每走近一步,都像有来势汹涌的河水在阻碍他。但他仍是坚持着来到傅临山身边,哪怕身为活人的自己已经被黑气包裹。
“傅医生?”
季糖踮起脚尖,将傅临山按在墙角。他透过男人垂下的发丝,只看见一双全是红色,没有眼白和瞳孔的眼睛。
和季糖第一次见到傅临山时一模一样。
没有清醒的意识,像真正的恶鬼。
季糖极力地安抚起男人。他捧起男人英俊的面庞,轻声道:“不要怕。我在。”
他能感受到男人冷得像冰块一般的躯体,冻得他手心发麻,他甚至能感到这具躯体在极度的愤怒中微微发颤。
傅临山推开季糖,保持住自己勉强清醒的意识,用一种干涩低哑的声音冷声道:“你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
季糖沉默半晌,他从没见过有厉鬼主动提起自己的死法。
死法对于每一个厉鬼来说,是逆鳞一般的存在。除非那死法带来的阴影已经时刻伴随自己,早已习惯。
季糖知道,但他没有坦白说,而是摇摇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的家人,在他眼里永远都是活人。
只不过再也不会老了。
傅临山一颗颗解下自己的白大褂。雪白的衣服脱落在地,迅速被黑气侵染。
男人的身躯很健壮,肌肉紧实而有力,皮肤呈小麦色。他转过身,季糖看见他宽厚的背脊时,瞳孔骤缩。
傅临山的背部,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呈褐色,看起来像一条狰狞的龙。
“当时手榴弹不偏不倚地击中我的背部,脊椎粉碎,连带整个人都碎了,找不到一点尸体。”
“那颗弹是美式K-33,所爆炸发出的声音,和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我记得很清楚。”
季糖愣在原地。
——现在已经是太平盛世。
可傅临山并不知道。
他仍是会有错觉以为自己随时会死去,以为随时都有炮火声响起,以为自己所心爱之人随时都会死去。
傅临山转过身,黑气浸染了他半边脸,红色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扯起嘴角,依然在努力地想做出微笑,但没能成功,他苦涩道:“我的那道伤疤,而且再也不会愈合了,连结痴都不会了。我已经死了。它只会永远地这么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