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这么多年,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曾经觉得我无愧我的老师,无愧我的读者,无愧我的人生。可是……”孙莎顿了顿,“最近几年,却有很多年轻人攻击我们,痛骂我们是走狗。我们坚持出版人的社会责任,难道坚持错了?”
明恕对这一行了解不深,无法给予孙莎一个客观的答复。
孙莎很快收拾好情绪,“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回墓心吧。墓心那样的稿件,我们不是第一次收到,早在三四年前就有,但处理结果都是——要么建议作者修改部分内容,要么不予出版。”
明恕说:“刘志强突然无视规定与责任,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经营压力啊。”孙莎长叹一声,“出版行业越来越不景气,集团一天到晚呼吁转型,将过去的编辑中心拆分,成立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工作室。压在我们工作室上的经营要求特别大,出版的书如果赚不到钱,工作室随时可能解散。我们几个主任副主任倒是不会失业,但新进来的年轻员工就难说了。刘主任是想搏一把,墓心的书很抓眼球,文中的邪恶已经穿上了正义的外衣,表面上表达的是惩奸除恶,很是阳光。凭刘主任的能耐,只要稍微上下打点,通过最后一道审核是很容易的。但这就是枉顾出版人的社会责任了,我一直不同意,可我只是个副职,他才是正职。他执意要出,即便我不签字,他仍然能出。”
明恕听明白了,终于理解第一次见到刘志强时,刘志强为什么会这么慌乱。
方远航在一家书店拦住了刘志强,刘志强大约是决定出版墓心的书后就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忽然见到警察,情绪瞬间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把方远航都给哭懵了。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都是我的责任。”在市局问询室,刘志强始终低着头,“那段时间我们出版的现实向悬疑都反响平平,读者越来越不买账。悬疑面向的读者,其实大多希望看到更刺激、更尖锐的东西,书里如果没有突出的矛盾,就很难抓住读者的心。墓心投来的稿,全篇没有分毫善意,颠倒善恶,竭力歌颂暴力,将矛盾全部突出化,不符合我们的出版规定,但是必然吸引读者的眼球。”
说着,刘志强遮住双眼,用力揉了揉,“上面给我下达了任务,再不出一本具有话题性的书,就要将工作室解散一部分,我……我只能暂时放下出版人的社会责任。”
“但你不止出了一本。”明恕说,“是因为尝到了甜头,是吗?”
刘志强将头埋得更低,“他的书,卖得很好。他虽然是个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民,却是个写作天才,我嫉妒他,也羡慕他,他有太多我所不具备的天赋。我这样的人,永远只能给他做嫁衣。因为他,我们工作室得到了集团领导的青睐,后来我们陆续又出版了几本畅销书,勉强在众多工作室中站稳了脚跟。但当我看到很多读者都在讨论‘有的人本就该死’时,看到年轻人引用书中的观点,认为抢座的老人该死、大哭的婴孩该死、将小孩独自留在家里的父母该死时,我害怕了,真的很害怕。我担心这些读者里迟早有人受到墓心的影响,以‘有的人本就该死’的名义去杀人。”
明恕说:“已经出现这样的人了。”
刘志强满目懊恼,两条手臂不停颤抖,“我猜到了,否则你们也不会来调查墓心,调查我们出版社。墓心的所有书,我们会全部召回,但是造成的社会影响,我,我……”
“你们已经无法消除了。”明恕冷冷道。
问询室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从半开的门中传出,在走廊上回荡。
“我的书违反规定?”撕下伪装的面具后,侯诚不再木讷,此时的他,像他每一本书里偏执癫狂的主角,藐视一切,“那心云出版社为什么接受我的投稿呢?我只是一个作家,我写书,而不是杀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不允许作家自由表达自己的思想吗?心云现在才说我的书不符合他们的出版规定,但当时为什么又要让我出版呢?还刻意将书里最震撼的句子放在封面上。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