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水做过或正在做着的一个梦。
智者乐水,是因为水就是一个智者。水性至柔而善汇纳,所以能随圆就圆,随方就方;所以能自然适势,顺势而为,奔腾而成江河之万里,积聚则成湖海之汪洋。但水性也决定了,它的自由是以对一切拘泥没有选择的承受为代价的。水本无形,但人们看到的,无不是有形之水,入杯就为杯形,入碗则是碗形;江河不过是两岸勾画的曲线,湖海仍是大地的版图。
水平如镜时,水会将自己幻化成头上的天光云影,可一阵风,这幻象就会被荡漾得粉碎。破碎的幻象却激发了水的沉思,缕缕思绪不知不觉凭依着浮尘,攀缘着阳光,袅袅升华到它们希冀畅游的天堂。丝丝缕缕的水的思绪,先是因为有背水往下流的习性而不知所之,茫茫然游荡在超乎自己在大地上能够想象到的浩瀚空间,很快,它们就觉察出,这个湛蓝的胸怀如此广阔,不但容许它们的脚步随意行走,也纵容它们的智慧所能挥发出的任何梦想。
有了天空的纵容,水于是羽化成云,它们一开始便冲破了随形赋势的拘泥,它们肆意的变幻着,不但变幻出它们做江河、湖海时,经历过的高山深谷,冲撞出的惊涛骇浪,烘托出的云帆烟柳;也变幻出它们俯瞰人间万象时所能看到的牛羊人车、闹市熙攘、纷争沉浮;不但变幻出世人受它们启发而想象出的腾云驾雾的神仙鬼怪,也变幻出它们因羡慕人世名利而想象出的大风中任由驱使的千军万马。
云凭借自己的智慧,肆意地变幻出自己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也为自己逐渐生发出的吞吐日月的壮志,肆意的积聚着力量。千奇百怪的云团无限制的侵吞漫漶,最终席卷了整个天空,惟有铅沉的乌云如穹庐般压向大地。再广阔无垠的天空也终于容忍不了云的欺凌和野心,狂风横扫,雷电狂劈,看似固若金汤的云城顷刻间一座座坍塌溃败,被惊醒的云们根本顾不得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便纷纷被驱赶出曾那样包容过它们的天堂,冰凉彻骨地跌落在使它们倍受拘泥的大地。
云们跌落下去的时候,它们还不忘变幻成雨,那是它们的语言,它们想用千言万语向江河、湖海诉说明白,一切不过是它们的一个梦。可是,再多的言语一接触大地,都变成了千万道纵横的浊流,江河、湖海也被这浊流搅成一团混沌,谁也分不清,那一番纵横驰骋是梦是真,是真是假?
终于云开日出,风平浪静,又是水平如镜的一天,蔚蓝无垠的长空象一幅神秘的笑脸映照在宁谧的波心,水于是又一次陷入沉思,化为梦想。好象,曾经的梦圆、梦碎,根本没有发生过。于是,梦圆、梦碎的历程仍将一遍遍上演,让你怀疑水是否真正的智者。
其实,云就是水的梦想,水怎么可以没有梦想,没有水的梦想,水不会寂寞,只有幽深的天空才会寂寞。天空驱赶了野心膨胀的云,却利用江河、湖海都不明白的“雨言”和大地做了一次会心的交流,交流了一次造化和孕育万物的心得。
不屈不挠地奔赴自己梦想的水仍不失智者的荣耀,而从容驱使智者的天地却是最高层次的智者。
当水开始沉思的时候,你可曾听到不绝于耳的梳理云絮的风声,这风声,其实是天地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