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突然现出,殿中众人都不禁一愕,接着,起身让那人入座。
那人向众人稽首一礼,冷然道:“请各位恕贫道冒昧,不懂礼貌,不过,这等重要会议,贫道不得不参与,贡献一点愚见。”
空空禅师道:“阿弥陀佛,子时之后,道长便是武当掌门人,自应参与共商大计。”
原来这突来之人就是即将掌管武当之烟霞道人,他乃是茫茫真人衣钵传人,也是茫茫真人的首徒,武功,智慧,均是武当“烟”字辈弟子中手屈一指的人物。
因其辈份低,在未任掌门之职时,就无资格参与各掌门宗师的集会,故众人见他突然现身,都不禁一愕,然事已至此,也不好给他难看。
烟霞道人在茫查道人身旁的一个空位坐下,冷冷地道:“贫道不同意伍庄主的主张,穷家帮虽然可恨,但比起茅山教来,却逊色多了,我们不能因为林元生一人,就搁置即定计划,而先与穷家帮再战。”
座中一位五十二三岁的和尚,神色凝寒,道:“贫道与烟霞道长心意一样,不说十年前,茅山教一举毙我们百余人,就此二次大战,茅山教为害本九派,较当事人穷家帮犹胜多多,长草坪之战,虽说与穷家帮对垒,但穷家帮并没伤亡我们几个人,反被太上真人的‘索命雷’伤亡不下百人,蔼兰谷之战,又包藏祸心,而明目张胆地反拖我们后腿,把茫茫道长击毙,以致惨败,逼使五位掌门人立书断臂投降,这等血仇,焉能搁置得下?”
伍伯铭道:“浮尘、茫茫二位掌门人之死,血海深仇固不能搁置,然五位掌门人断臂之恨,又焉能置之不理?穷家帮之所以厉害,全因梁芳娥和林先元在其中主持,若不趁此机会收拾林元生,五位掌门人断臂之恨,几时才能消除?再说,茅山教之仇,我们随时可报,若不趁此机会除去林元生,我们将永远无法取胜穷家帮。”
“你们二人,都没有见过林元生之历害,只为令师之死,耿耿于怀,要知,若不把林元生除掉,我们即使能大胜茅山教,为二位掌门人报却血仇,也难立足江湖。”
烟霞道人道:“今番若除不了林元生,或他林元生根本就没有不来,我们把凌望之囚在这里,又将如何?”
伍伯铭道:“待大典之后再说吧,不过,我担保林元生一定会来。”
烟霞道人虽仍不赞成伍伯铭之意,却也不好极力反对,弄成内部失和分裂,只好将一股恶气,闷在心里。
刚才发言的那和尚很不满意伍伯铭的说词,登时,脸露怒色,冷然道:“林元生虽然厉害,却未毙一位掌门人,茅山教虽不厉害,却连毙家师和茫茫道长。”原来这和尚,就是罗浮新任方丈无我大师,他身材高大,肥胖,面如满月,是付福相。
他略顿了顿,又道:“这些暂且不谈,我们二战大败之原因,已闭门详细地检讨过,都认为并非兵虚将寡,也非武功不如人,而是师出无名,士气不高,以及基本策略错误,然而,事到如今,仍不知改过,又走此错策。”
“朱施主已把眼下的局势分析得十分透澈,贫衲再补充一点,茅山教二度趁机偷袭我们,使我们伤亡惨重,太上真人焉能不防我们倾全力报复之理。”
“因此,定必巴结穷家帮,请穷家帮支援,穷家帮答应与否,当要瞧我们的作法,我们若不加害林元生,依理推论,穷家帮绝对不会答应茅山教之请,他们尽可以隔山观虎斗,谁胜谁败,于他们均有益无害,即使念及茅山教二度间接相助之情,不能拒绝茅山教之请求,最多也只是派几名庸手虚应敌,对我们不致有多大威胁。”
“我们若把林元生害死,梁芳娥岂肯干休?必然导致茅山教与穷家帮联盟,不待我们倾全力攻打茅山,太上真人反会先来攻打我们,因为兵书有谓:‘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试想:在茅山教与穷家帮两面夹攻之下,我们将操何策略对付之?”
“再说,若林元生能在九死一生中脱险,我们把凌望之置囚在此,如不打算进攻茅山,倒无所谓,若要替二掌门人报仇,将以何法防御后路?”
“贫僧人微言轻,所言也许不足采用,但仍请各位加以深思一番。”话毕,瞟了烟霞道人一眼,才原位坐下。
伍伯铭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有他的想法,换句话说,彼此的主张,都是为了一已之私,烟霞道人和无我和尚主张释放凌望之,免招惹穷家帮,一心攻打茅山,无非是心切师仇,伍伯铭明知此时不宜招惹穷家帮,但他对林元生太可恨,也太可怕了,今有害林元生之机会,那肯轻易放过。
于是,他冷然一笑,不想再谈论此事,道:“大典时辰将届,这事以后再研究吧。”
茫杳道人忙站将起来,道:“谢谢各位,今日之会,就到此结束,各位请移驾中殿。”
话毕,由烟霞道人领先,带引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等十余人,相继进入中殿。
此殿,专供奉武当历代掌门人牌位,神龛中,有一十二位全身神像和二十幅书像,茫茫真人是位于右边最后,神像前,香烟袅绕,烛火辉煌,神案之上,置放着一个八寸见方的红布包裹,和倒置一把古剑。
殿中两旁,摆了许多红木圈椅,圈椅前置着茶几,几上都是香茗鲜果。
茫杳道人请众人在两旁圈椅坐下,然后招集武当所有茫字辈的长老,共九人,分站在神案的左右,又招集烟字辈的弟子,共三十二人,排列在神案之前,烟霞道人站在前排之首位。
殿中,人人神容肃穆,鸦雀无声。
蓦地,钟鼓齐鸣,声音悠扬与肃穆,播送到殿外。
茫杳道人站于神案左边四人的首位,道:“登极大典开始。”
声音不高,却极清晰有劲。
殿中,除武当弟子外,空空禅师等来宾,都纷纷站立起来,十分恭敬。
茫杳道人又道:“掌门人就位。”
烟霞道人神情庄严,慢步走到神案之前,面对神像,一动不动。
茫杳道人又道:“恭拜历代祖师。”
烟霞道人忙就跪下叩头。
烟霞道人跪拜之际,所有武当弟子都一齐跪下。
茫杳道人就地跪着,道:“掌门人对历代祖师宣誓。”
烟霞道人跪在神案前,面对十二神像,道:“武当第十三代弟子烟霞,接掌门之后,谨遵祖师遗训,恪守门规,如言行不一,必遭天谴。”
茫杳道人站将起来,将神案中的红布包裹和古剑拿起,双手交给烟霞道人,道:“这是本派镇山之宝,由始祖相传至今,已一十三代了,望你好好保管,并发扬光大。”
烟霞道人双手接过包裹和古剑,道:“谨领师叔教诲。”
茫杳道人道:“按规矩,你应当面验过。”
烟霞道人道:“遵命。”
说着,将包裹置于神案上,抽出古剑,只见光华灿烂,耀眼欲花,之后,宝剑归鞘,放回神案上,再拆开包裹,里面都是经、典、武功,不下二十册之多。
他按照包裹中目录,一一点验,陡然,脸色大变,一跳而起,惶恐而大怒地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茫杳道人浑身一震,声音颤抖地道:“怎么了?”
烟霞道人道:“你瞧,这些都是普通经典,与目录所列完全不对。”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之人,不论宾主,皆心头大震目光如炬,向神案瞧来。
武当茫字辈的九位长老,不约而同地上前查看,果然,都是些极普通的经典,那里是什么镇山之宝?
九位长老浑身微抖,脸色如土,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空空禅师道:“阿弥陀佛,可是被人偷天换日,调了包?”
茫杳道人道:“正是。”
空空禅师道:“这本是贵派的家务事,不当过问,但我等八派有千数弟子在此,不能说没有关系,贫僧之意,应立即追究。”
茫杳道人焦躁万分地道:“怎么个查究法呢?”
空空禅师道:“这些宝物,何时置案上?”
茫杳道人道:“我们议事之前,我置放于此之前尚曾拆开看过,然后,令人小心守护,便出前殿与各位议事。”
烟霞道人摇首道:“师叔毋须焦急,此事不难查出。”说着,回对三十二位烟字辈的弟子,数了一下人数,道:“还有人呢?”
行列中一人道:“烟风、烟日、烟月三位师兄,在养心殿掌管牢房机关,烟松、烟鹤公差未归,烟波、烟山外出刚回,过于疲倦,回丹房休息去了。”
烟霞道人道:“你们守在这里,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行列中那人道:“我们守在这里,一步未离,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烟霞道人道:“有人出去过没有?”
行列中那人道:“除烟波、烟山回丹房休息外,并没有人出去过。”
宾客席中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忽然道:“烟霞道长光问这些作甚,数十人守护的宝物,竟在灯明烛亮之下被人调换而未发觉,说来,谁也不会相信,不过,如调包之人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并非不可能,据老朽推断,武林中有此能耐之人,只有天地老君,林元生、梁芳娥,换句话说,这调包之人,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人。”
林元生道:“郝老之言不无道理,道长应即派人追赶。”
伍伯铭道:“这大殿周围,都有明卡暗椿,如有人前来调包,我不相信无人发觉。”
烟霞道人道:“伍庄主之意是”
伍伯铭道:“老夫直话直说,这件事不关外人的事,请道长暗查贵派弟子,包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烟霞道人微怒道:“伍庄主据何这般武断?”
伍伯铭道:“请道长原谅老夫直言,道长接掌门户一职,不知贵师兄弟中,有无人不满?”
茫杳道人代答道:“烟霞师侄执掌门户之事,乃是按本派历代门规,贫道相信任何人也不敢违逆。”
伍伯铭道:“这就怪了。”
空空禅师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搜查一番后再谈吧?”
茫杳道人道:“本派家务之事,怎敢劳驾各位?”
烟霞道人道:“不,在堂各位,非本派盟友,也是多年相交,在贫道心目中,如同本派长老一般,贫道不客气,就有劳各位大驾协助寻找,不论谁人先找着,贫道一定赠送一件罕世之宝,决不食言。”
他不愧掌门人之才,欲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之法,寻回该派祖传之物。
林元生闻言,不由暗自欢喜,因为他可以藉搜查失宝之事,找寻凌望之被囚之地,以及调查各条隘路的设置。
他随着众人散会出来,暗地寻思,认为烟霞道人,在武功方面,也许不如乃师茫茫真人,但在其他处事方面,定然胜过茫茫真人,据他数个时辰的观察,这武当新掌门人,有许多优点,第一,思想开通,没有一派宗师的臭架子,更没有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陈腐恶习,第二,处事有果断,有魄力,应是一位择善固执,敢作敢当的正派之士,继而推之,可以想见,更是一个公正无私,光明磊落的大侠。
林元生沐浴在朝霞之中,信步而行,细自分析调包的案子,他认为冒郝古功之名的残霞真人,调包人一定是他,梁芳娥,天地老君三人中的一人,完全是胡说八道,因为他自觉绝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假包换走真包的能耐。
他想:这调包案,只有二条路可查,一是伍伯铭所说的,武当弟子所为,另一条是残霞真人的手下所为,不过,他认为残霞真人的手下所为的成份极微。
蓦地,一个灵念闯入他的脑际,再细一分析,认为十有八九的可能,但却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这时,他已来到三清观的后山之养心殿前。此殿,周遭皆是苍松古柏,修竹卉花,风景较三清观犹佳。
这养心殿规模极大,却多为丹房,显然是武当弟子修练之所。
门口有四位守门道人,见林元生前来,忙稽首道:“施主早。”依然挡住大门,显示不请林元生入内。
林元生还礼道:“道长早,老朽可以进去么?”
左边一位道人道:“对不起,敝派长老有命,任何客人皆不得进入殿中。”
林元生道:“为什么?”
那道人道:“贫道是奉命行事,因何理由,贫道等也不知道,请施主原谅。”
林元生笑道:“老朽只是随便问问,其实并不想进去。”顿了顿,又道:“贵派出了大事,你等知道否?”
那道人道:“可是失宝之事,贫道等已经知道了。”
林元生道:“老朽承贵派新掌门人之托,已然查出一些眉目了,只是尚无证据,欲请贵派掌门人密商一番。”
那道人道:“敝派掌门人并不在此。”
林元生道:“我知道,这里比较幽静,我在这里等着,请你们替我禀告一声。”
四道人闻言,都不由半信半疑,好半晌,那道人才道:“好的,请施主就此稍等一会。”说着,即欲离去。
林元生忙阻住道:“别忙,这事关系极大,除贵派掌门人之外,对何人都不得泄漏。”
那道人道:“贫道遵办。”
话毕,朝三清观疾步而去。
林元生向三守门道人点了点头,回身慢步,至距养心殿二十丈处的一株古柏下坐下。
在表情上,他显得异常悠闲,内心里,却紧张万分,因为凌望之就在这养心殿内,若烟霞道人果敢单独前来,他是否要置之为人质,藉之换凌望之出囚?
这是一椿最冒险之事,万一烟霞道人宁死不屈,九门派高手都在此地,更有许多武林名宿,如发狠拚将起来,他武功再高,也难取胜,而附近及下山隘路中,说不定尚有陷阱,即使能不落陷阱,而能全身退走,救不出凌望之,他此来岂不等于白走?再说,传将出去,自己的名声也不大好。
话得说回来,若不出此下策,这养心殿房宇复杂,一定有所料不及的装置,又如何进去救人呢?
伍伯铭俘凌望之之举,就是诱他前来营救,别救不了人,反连自己也陷于绝境,岂不糟糕!
他念犹未决,只见烟霞道人单独一人,已匆匆前来,显然,他为了寻回祖传之宝,已不顾一切了,由此,也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贪性怕死,只顾名位权势之人。
林元生忙站起相迎,道:“劳道长大驾了。”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义薄云天,一心为敝派担忧,贫道先行谢过。”说着,稽首一礼。林元生道:“道长新任掌门之职,又适逢为茫茫道长设坛超度,而又出了这件调包疑案,自是忙碌得紧,老朽实不愿羁缠,但又不得不与道长商磋。”
烟霞道人道:“不要紧,只要能寻回失宝,天大之事,贫道也可以不管。”
林元生道:“既这样,我们就坐下来吧。”
说着,与烟霞道人就地坐下。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有什么发现么?”
林元生道:“噢!请道长先下令封死下山路隘,任何人也不准下山,尤其是贵派弟子。”
烟霞道人道:“贫道已然下过此令。”
林元生道:“很好,老朽早看出你处事与众不同。”顿了顿,方又道:“除昨晚议事之客人外,尚有其他客人没有?”
烟霞道人道:“失宝之前,客人统在殿中,原未订大典时辰是今天午时,今天可能尚有人前来。”
林元生道:“道长可知已到达的客人中,有奸细”
烟霞道人未待林元生把话说完,陡然浑身一震,面露惊容,同时,翘首四人搜视了一番,急道:“老施主此话何意?”
林元生道:“有奸细混了前来。”
烟霞道人吸气压制冲动的情绪,定了定神,又细思了一会,道:“不可能,敝派所请的客人,都是数十年的好友,而到达者,只有你老施主,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黄山居士朱景伟,梨山神尼,和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等六位,那来的奸细?”
林元生肃然道:“就这六人中,就有奸细。”
烟霞道人道:“贫道瞧不出谁是奸细,不敢苟同老施主之言。”
林元生细自忖度了一下,决定以破斧沉舟,孤注一掷来救凌望之,因为他知道,牢房四周,必有歹毒的机关,决不可能悄悄地溜进去营救,如死在机关中,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干一场,他想:也许烟霞道人念他寻回失宝之恩,会悄悄地把凌望之交给他,或者泄漏破机关之法。
于是,他淡然笑道:“不但有奸细,而且六人中有二人是奸细,甚至更多。”
烟霞道人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半信半疑,道:“谁?如无证据,老施主最好不要乱说。”
林元生道:“证据被老朽毁了,不过,再找证据也不难。”接着,将他击落青鸟的始未说了一遍,又道:“不过,他是什么人,以何法装成郝古功的相貌,我却不知道,你若要证据,不妨派人暗中监视,保险有所发现。”
烟霞道人脸色十分难看,但却仍十分沉着,道:“但失宝之际,那假郝古功并未离开老君大殿。”
林元生道:“当时,听令师弟说:‘烟波、烟山外出刚回,过于疲倦,回丹房休息去了。’这烟波、烟山二位道长,有无可能与那冒郝古功之人一样,而冒烟波、烟山呢?掌门人登极,是何等重大之事,他俩竟为了疲倦,而不参与大典,岂非太越常理?”
“又据说:‘除烟波、烟山外,无人出去过。’这不是很明显的是烟波、烟山调的包么?”
“据老朽判断,那烟波、烟山,很可以能就是那假郝古功的手下,道长只要不放人下山,不难找回失宝。”
烟霞道人由忧变喜,道:“如能找回失宝,贫道一定重谢你老。”顿了顿,又道:“据你老说,六位贵宾中,有二位奸细,还有一位是谁?”
林元生道:“此人与道长有益无害,待找回失宝后再告诉你吧。”
烟霞道人道:“既是这样,贫道就此去审问那烟波、烟山。”
说着,站将起来,匆匆而去。
林元生目送烟霞道人走后,暗道:“瞧这烟霞之为人,我这孤注一掷的做法,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了。”
他站将起来,佯装欣赏景色,又暗自观察了一番地形。
返回前山时,已近巳牌了,三清观前广场中的坛台,已挂起白幡,设立了茫茫真人的神位,以及摆上三牲和鲜果。
他瞧了一阵,正欲回纯阳殿时,忽地一个管事道人请他到三清观用饭。
老君殿中,只摆了五桌酒菜,六爻真人、铁拐道人、鬼见愁古苍松、无我和尚、广缘大师、空空禅师、神州一奇朱世杰、伍伯铭等八位掌门宗师占了一桌,梨山神尼、黄山居士朱景伟、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也占了一桌,因这桌只有五人,管事道人把林元生也安坐在这一桌。
其他三桌,都是九门派的长老,及武当派的长老,只是不见烟霞道人在座。
众人都已坐好,却许久不见上菜,显系等待主人烟霞道人。
这一顿,应是登极喜酒,然而众人都闷不出声,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甚至闭目养神,因而气氛显得十分阴沉,没有一些喜气。
这沉闷的气氛,当然是因武当失宝所致。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烟霞道人才匆匆前来,他看到这个场面,大为抱歉,忙道:“对不起,让各位久等。”
随即在空空禅师下手的座位坐下,吩咐上菜。
酒至三巡,空空禅师道:“失宝有无眉目?”
烟霞道人道:“已然查出调包之人,但可惜给他们溜了。”
梨山神尼道:“谁?”
烟霞道人长叹一声道:“本派劣徒烟波和烟山。”
茫杳道人神情一震,脸色大变,道:“烟波、烟山系贫道一手调教出来的,据贫道所知,烟波、烟山品行极佳,不可能会做出这等坏事。”
梨山神尼道:“有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说是门徒,就是子女,也有拂逆之人。”
烟霞道人道:“这里面有文章。”
郝古功道:“什么文章?”
烟霞道人道:“这里面的文章,除贫道之外,在座尚有二位知道。”
众人闻言,都大感茫然,面面相觑,不知烟霞道人所指的是什么人,只有林元生心里明白。
茫杳道人道:“二位劣徒既已溜走,有无派人追赶?”
说着,准备退席亲自追捕。
烟霞道人道:“我已下令各处隘口,不准任何人下山,据各隘口的报告,至今尚不见有人下山,据贫道推断,二位师弟仍在山中。”
茫杳道人道:“有否令人搜捕?”
烟霞道人道:“我只令人加强守护下山路隘,尚未下令搜捕。”
梨山神尼道:“为什么不令人搜捕?”
烟霞道人道:“二位师弟既敢作此大事,武功定有使人逆料的精进,如若不慎重行事,很可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顿了顿,又道:“贫道欲请在座诸位,以二人一组,助本派搜捕烟波、烟山二人,不知诸位可肯协力?”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这点小事,何必挂齿?”
“”众人都自告奋勇,一口答应。
于是,这一顿喜宴,就这样草草结束。
之后,各自邀约同伴,二人一拨,纷纷离开老君大殿。
最后,只剩下烟霞道人、林元生,和九个武当长老。
烟霞道人走至林元生身前,道:“老施主,请陪贫道到外面走走如何?”
林元生道:“很好。”
说着,与烟霞道人并肩走出三清观,向三清观右方的一座高峰走去。
林元生忽地心血来潮,朝四下瞧了一眼,低声道:“道长,可曾听过‘知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问这句话是何用意?”
林元生道:“据老朽判断,烟波、烟山不可能藏在山中,即使人藏在山中,宝物决不会藏在山中。”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的意思是”
林元生道:“我们不如到郝古功房中查查。”
烟霞道人精神一振,道“不错,众人都不知郝古功是假冒的,谁会想到往他房中搜查?”
当下,二人折了回来,迳往纯阳殿。
此时,殿中连鬼影都没有一个,二人进入郝古功房中,房中,除一床、一桌、一几之外,空洞洞地,一目了然,那有什么包裹?
但细一勘察,即发现天花板有裂痕,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烟霞道人即将茶几置于桌上,然后跳上茶几,伸手一顶天花板的裂痕处,登时,一个七寸长,三寸宽的长形方洞,再伸手往里一摸,果然摸着许多经典,取下来一看,正是武当祖传之物,除各门武功秘笈外,尚有“五行阵图”
烟霞道人喜得心花怒放,再次伸手去摸,又摸了许多宝典下来,但最重要的武当令牌“飞龙牌”却不在天花板上,显系,假郝古功五霞真人恐身份败露,把令牌带在身上,以作护身法宝。
武当有正负二种令牌,正牌就是失窃的“飞龙牌”这“飞龙牌”质为冷香玉,约婴儿掌大,正方形,一面雕了一只飞龙,一面是武当始祖张三丰的遗像,副牌是“龙泉古剑”也就是烟霞登极时接下的那把剑。
掌门人通常行令,都是用“龙泉剑”除非特殊事情,要派上一辈的长老出差,而那长老不服差遣时,方用“飞龙牌”
如今“飞龙牌”不在这里,烟霞道人虽喜犹忧。
林元生道:“不用找了,令牌必在假郝古功身上。”
烟霞道人撕下一块道袍,把经典包好,道:“若是那假郝古功利用本派令牌,号令本派弟子,护送他下山,然后带走令牌,如何是好?”
林元生道:“这是必然之事。”顿了顿,又道:“事不宜迟,最好在他未发觉身份败露之前,便先下手。”
烟霞道人道:“他身怀本派令牌,本派弟子不但不能对他动手,而还得听他命令,如何能取得回来?”
林元生想了一想,道:“不妨,待会把贵派弟子统统调出去,连长老也调开,请八位掌门人和五位客人帮忙,将之制倒,替你把令牌取回,此事最好在他未发觉身份败露之前,否则,他一定先下手号令贵派弟子对抗各位掌门人和客人,到那时,事情就麻烦了。”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说得极是。”
说着,将天花板嵌回原状,与林元生又悄悄地出来。
此刻,烟霞道人对林元生,不但感激万分,而更尊敬非常,返回老君大殿,将包裹交与值日长老,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长老便匆匆而去。
烟霞道人让请林元生,来到三清观第五殿后面的一间丹房,亲自替林元生斟了一杯香茗,道:“若非老施主机智过人,自今以后,武林中已无武当派之名了,老施主大恩,不知叫贫道如何报答。”
林元生微微一笑,道:“老朽与令师道义相交数十载,俗语有谓‘士为知已者死’,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二人谈话间,一个眉目清秀,年约十一二岁的道童,匆匆进来,道:“禀告掌门师伯,伍庄主和铁拐掌门人,已把烟波、烟山二位师叔找着,听说二位师叔厉害万分,伍庄主和铁拐掌门人均打他们不过,本派各师伯师叔,及各位掌门人,均已赶去支援。”
烟霞道人点头道:“知道了,如有消息,马上来禀告我。”
道童应了一声,随即匆匆而去。
林元生道:“不妙,那假郝古功如知此事,一定先发制人,因其所要之物已然得手,决不会让他的手下被俘。”
烟霞道人闻言,脸色大变,跳了起来,道:“这事怎么办?”
林元生道:“我们出去瞧瞧。”说着,与烟霞道人出来,只闻纯阳殿右边山中,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二人循声走去,但只走了五七丈,却不再闻打斗之声传来。
二人又走了十余丈,穿过纯阳殿与映登殿的檐廓,来到奇花异草的山坡,忽见一名道士飞奔前来,焦急万分地道:“禀告掌门师兄,烟波、烟山二位师弟均自劈天灵自绝了。”
“二位师弟身上什么也没有?”
林元生道:“郝老庄主在不在场?”
那道士道:“不在。”
林元生道:“很好。”转对烟霞道人道:“道长快请各位掌门人及客人到大殿商议寻宝之法。”
烟霞道人知道林元生言中之意,忙对那道人道:“快请各位掌门人和客人返老君大殿,并传令本派长老和弟子,除有差使者外,统统到养心殿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违者,按门规处治。”
那道士稽首领命,疾驰而去。
林元生偶一侧首,见假郝古功和黄山居士朱景伟匆匆而来,瞧其等方向,可能是来自后山养心殿。
假赫古功道:“可是找着了?”
烟霞道人道:“人是找到了,可是,却畏罪自绝了,宝物并不在他们身上,二位回来得正好,正要请二位共商寻宝之计。”
假郝古功道:“有谓‘一人藏一物,万人找不出’,二人死了,要寻回失宝的希望可就非常渺茫了。”
烟霞道人道:“无论如何,也得请各位费心。”
假郝古功道:“以老朽与令师的交情,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谈话间,伍伯铭、铁拐道人、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等,都纷纷回来。
烟霞道人忙邀众人往老君大殿商议寻宝之事。
众人返回老君大殿不久,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鬼见愁古苍松、梨山神尼、神州一奇朱世杰、无我和尚,以及各派长老,均相继返回老君大殿,却没有一个武当重要人物。
烟霞道人令道童献上香茗,道:“本派家务之事,一再要诸位操心,实在是惭愧,抱歉,如能寻回本派失宝,贫道一定好好感谢各位。”
假郝古功道:“道长毋须客气,还是让各位再想想寻宝之法吧。”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怎么不阻止烟波、烟山二位道长自绝?”
伍伯铭老脸通红,道:“说来惭愧,老夫与铁拐道长,竟非他们敌手,若非空空禅师和广缘大师支援及时,老夫与铁拐道长说不定还要伤在他们掌下呢。”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武当绝学,虽是名震江湖,但伍庄主和铁拐道长会不是两位二代弟子的对手,老夫可不大相信。”
梨山神尼道:“是呀,贫尼也不相信。”
伍伯铭道:“据老夫瞧,烟波、烟山的掌法,招式,均未见过,不像是武当之学。”
烟霞道人道:“此事暂且不谈,现在贫道向各位要求一事,但愿各位俯允。”
梨山神尼道:“什么事?”
烟霞道人站将起来,道:“请各位相互监视,不许任何人离开此大殿。”
梨山神尼道:“为什么?”
烟霞道人道:“因为本派失宝就在座中之一人身上。”
梨山神尼道:“有这等事?”
说着,移步守住大门。
烟霞道人也一纵身,跃至门口,与梨山神尼并肩而立,接着,空空禅师和广缘大师,疾跃到通往第二殿之门,各派长老,纷纷起立,分别守住各个窗口。
无我和尚走到烟霞道人身旁,道:“这门由贫僧来守,道长请到里面把藏宝之人说出来吧。”
梨山神尼道:“有贫尼守在这里,饶他是三头六臂,也别想冲得出去,无我和尚你也到里面去吧。”
林元生笑道:“神尼请别太自负,还是小心点的好。”
无我和尚道:“说得是。”
假郝古功见此情景,竟是毫无慌张之情,似乎根本不把殿中紧张情势放在心上。
烟霞道人返回殿的中央,四下瞧了一眼,见所有门窗都已封死,方慢吞吞地道:“刚才伍庄主说,烟波、烟山这掌法、招式,不像本派之学,说得一点不错。”
“现在,我告诉大家,那烟波、烟山,根本非本派之烟波、烟山,而是别人冒本派烟波、烟山之形貌,法号,混上山来,偷窍本派祖传之宝。”
众人闻言,都大感惊讶,双目瞪得老大。
烟霞道人继续道:“本派所失各种经典,贫道已然找回,但却少了本派的令牌”
假郝古功冷冷地道:“经典既已找回,何以独不见令牌呢?”
烟霞道人道:“不用说,令牌一定藏在贼人身上,他为恐事机败露,好利用令牌,好利令牌,号令本派弟子对抗贫道的助手,以及护送他下山。”
假郝古功道:“你这判断一点不错。”
烟霞道人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贫道已把本派弟子统统遣开,贫道的友人,可不会听令本派令牌。”
殿中之人,都是老而且辣的江湖人物,察言观色,已然猜着烟霞道人所指之人。
假郝古功依是毫无慌张之态,冷冷地道:“烟波、烟山已然自绝,那里还有藏宝之人?”
烟霞道人道:“烟波、烟山只是藏宝之人的手下,经典就是在他房中的天花板上找到的。”
假郝古功道:“实物失而复得,可喜可贺,道长可否明示那藏宝之人?”
烟霞道人道:“这还要贫道明说么?”
假郝古功道:“你不明说,谁会知道。”
烟霞道人冷笑道:“本派被窍的经典,就是在老施主你的房中找到的。”
假郝古功道:“你是说,老朽是窃宝的主谋了?”
烟霞道人道:“正是。”
假郝古功陡然哈哈大笑道:“老朽与茫茫道长是多年莫逆,想不到茫茫道长尸骨未寒,他的门徒竟冤他的好友为贼,倘若他阴魂有知,当不知如何的痛心疾首。”
烟霞道人道:“你虽满口仁义道德,以为贫道是死人,你根本不是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
假郝古功道:“老朽不是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那么,你说老朽是什么人呢?”
烟霞道人:“你是什么人,你自己知道。”
假郝古功冷笑道:“老朽虽非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并把名誉为重,但你这样毫无根据,血口喷人,老朽也难忍受,你若不当众道歉,可别怪老朽不顾以往的情义了。”
烟霞道人道:“在你房中取出失宝,不算根据么?”
假郝古功道:“若是有人陷害老朽呢?”
烟霞道人闻言,不自觉地瞟了林元生一眼,接着,道:“青鸟送信,难道也有人陷害么?”
假郝古功道:“青鸟送信给谁?信中写些什么?谁人亲眼看到?”
烟霞道人又瞟了林元生一眼,才道:“信中无收发信人之姓名,有一封大意是说,凌望之已为九派俘囚于此,林元生可能要来营救,令你不要把此消息泄漏,唯恐因此败露你的身份,并令你于必要时,助敌九派除杀林元生,这信你并没有收到”
假郝古功道:“信上既无收发信人之姓名,如何能说是送给老朽的信呢?”
烟霞道人道:“昨天旁晚,又有同样的一只青鸟送信前来,有人亲眼看见你取信,和托原青鸟带信回去。”
假郝古功冷笑道:“亲眼见老朽取信者是谁?”
烟霞道人道:“开封白弓修老施主。”
假郝古功目射凶光,朝林元生打量了半晌,阴恻恻地道:“白老弟,烟霞道长说的话,对是不对?”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一点不错。”
假郝古功双目转了几转,才道:“想来,搜查老朽房间,而取回所失宝典,也是你老弟出的主意了?”
林元生未加考虑地道:“正是白某的意思。”
假郝古功又哈哈大笑,良久才敛,对烟霞道人道:“道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中了人家的离间之计尚不自知。”说着,再次哈哈大笑,笑得声泪俱下,似是万分的恼怒,又极度的悲伤。
烟霞道人道:“贫道如何中人离间之计?”
假郝古功道:“试想,白弓修如何知道贵派失宝藏在老朽房中?很显然的,意欲嫁祸老朽,而道长居然信而为真,真是可笑之至。”
烟霞道人道:“即使宝物藏于老施主房中,是人诡谋,老施主与山下暗通信息,又是何意叫?”
假郝古功道:“老朽根本未见过什么青鸟,这些话,无非拿来混淆道长的知觉。”
烟霞道人闻言,细细一想,觉得假郝古功这番话甚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转对林元生道:“白老施主,你怎会想到宝物会藏在郝老房中呢?”
假郝古功这一招反击,林元生可没有防备,他之想到宝物的藏处,乃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有理由,他欲做好人,博取烟霞的欢心,透露机关秘密,好救他伯父出囚,不料竟会被人反咬一口。
伍伯铭见他久久不语,遂道:“白兄,这事非同小可,你不能沉默,须得说个道理出来。”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我们均非神仙,也非圣人,言之凿凿,自不能怪我们怀疑。”
堵在门口的梨山神尼道:“老白,你表面上道貌岸然,殊不知竟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今天你若不乖乖地奉还武当令牌,别想活着出此大门。”
林元生乍闻“令牌”二字登时启发一线灵感,继之想出一番脱罪的大道理。
他由焦急转变为悠闲,苦笑了笑,道:“俗语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是大奸大恶之人,都有超人的智慧,故才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朽一片好心,帮烟霞道长找回失宝,想不到反被人一口咬定被视为偷宝嫁祸之人。”
梨山神尼道:“你既非盗宝嫁祸之人,为什么说不出脱罪的理由?”
林元生苦笑道:“老朽脱罪的理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梨山神尼道:“如何的意会法?”
假郝古功道:“简直胡说八道。”
林元生并不生气,依然不慌不忙地道:“请问,武当令牌有何用处?”
梨山神尼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武当令牌,可号令武当掌门人及所用武当长老和弟子做任何事,不但是现在,而且将来的任何时候。”
林元生点了点头,转对烟霞道人道:“贵派令牌既可号令道长及贵派所有弟子作任何事,若是令牌在我身上,为什么建议道长把贵派弟子调开?为什么不利用道长及贵派弟子对抗这殿中高手,而护我下山?”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烟霞道长调开其派下弟子之举,是你白兄建议的么?”
林元生道:“你可以问烟霞道长。”
转对烟霞道人道:“道长,你说句良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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