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淡定地走着,不停地转着耳朵分辨游航的声音。“诶!我在这儿滴耶。放心,放心。我听到哒,来哒,来哒。驾,驾驾。”齐老鬼用不大的声音回应游航,应该只有他自己和毛驴能听见。
游航看到师父无恙,心头立刻松快不少。他大步朝师父跑去,想要帮他牵驴,却不料又有几枚炮弹在他们之间落下。最近的一枚就砸在游航身旁的店铺里,气浪冲开了门板,将他掀翻在地上。
几秒钟后,游航爬了起来。带着头晕耳鸣,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看向师父刚刚所在的方向,却一个活人也看不到了。建筑都倒了下来,街道变成了瓦砾堆。
接着,附近还活着的人也站起来了,继续奔逃。游航横插进人流,用手扒开通道,来到瓦砾堆前。“师父!齐老鬼!你在哪儿?”他喊道,同时用手开始挖掘。可是他的力量太小了,沉重的楼板和墙体哪里是他能撼动的?他的手指都磨破了,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血液塞满了指甲缝。他渐渐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师父可能不在了。
“快!快!走这边!”
忽然,耳边听到大队人马的声音。游航回头望向他们,发现是饿獾带的人。恩谕的军事力量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此时在恩谕的多个方向,三大族都在召集人马。娜仁托雅被府里的下人塞进了马车里。一路向着北门逃难。从车窗里她看到父亲、哥哥还有哈尔巴拉骑着快马,带着勇士与自己擦身而过。阿拉伯人的埃米尔发出了召集令。很快,骑着马或者骆驼,背着枪或者各式武器的青壮年纷纷集结到城墙下。差不多同时,雄鹿的人也赶到了那里,随后他的儿子带着更多的部族战士向他报到。
炮击开始近50分钟后,三大族已经集结了他们能够找到的所有的人。其中蒙古骑手一千二百余人,阿拉伯战士一千四百人,印第安战士九百多人。这些人看似不少,可明眼人知道根本不够。然而这就是恩谕目前所有的防御力量了,松散的部落体制决定了他们无法拥有一支快速反应的常备力量,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分散在各地的族人。那么摆在首领们面前的问题就成了仅凭这一点点力量,如何守住恩谕?
三方首领在城墙下集合商讨,结论是在城墙死守,同时向各地派出信使求援。城墙上有固定的炮台,都是钱伯斯新近生产的火炮,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可是当他们登上城墙观望并且汇总了侦骑反馈的信息后发现敌人竟然是在祖先的墓地里开炮。这下麻烦就更大了,难道要把炮弹射向祖先的安息之地吗?这些野蛮的冤奴实在是太狡猾了,太让人气愤了。
饿獾、莫日根、哈尔巴拉立刻要求带人出城,把祖先从敌人的脚下解救出来。雄鹿和汗王同意了,但阿拉伯人没有冲动。
出击的人正中斯图尔特下怀,不论他们采用正面突击还是钳形攻势,最后都被机枪和迫击炮的交叉火力击退。双方战至傍晚5点,亡者无人伤亡,天选者遗尸数百,退回城中,领头的三人全部负伤。
斯图尔特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败退,嘴角微微一扬,传令说:“准备吃晚饭。工兵排前出作业。炮兵连间歇性炮击。一连、二连安排好警戒,他们今天晚上应该还会来的。”
“Yes,sir.”传令兵回答,然后沿着交通壕向下级指挥员跑去。
“拿我的椅子来,再来杯茶。”斯图尔特紧接着又说。勤务兵立刻去准备。
……
天渐渐变暗,炮击时断时续,天选者认为不能任由敌人打击自己,于是在又一轮商讨过后,阿拉伯埃米尔提议夜袭,三方一致同意。
于是大约7点钟,天刚刚黑,所有蒙古人和阿拉伯人都换了黑袍,印第安人在身上涂了深色的颜料,然后全体悄悄从东门潜出。他们每个都服用了印第安人制作的古柯药水,即使被子弹打中也能无惧伤痛。这是他们搏命时的绝招。
约莫半小时后,在黑暗中贴着地面悄悄接敌的三路人马靠近了炽天使的阵地。他们确定自己没有被发现,于是把匕首含在嘴里,四肢协同地在低矮的草丛中爬行。
突然,阿拉伯人中间发生了爆炸,一名战士触发地雷被炸上了天。然后当面阵地的炽天使立刻被爆炸吸引用轻重机枪向天选者倾泻弹药。
“安拉胡阿克巴!”阿拉伯人的首领大喊一声,身先士卒朝敌人的阵地冲去。所有追随他的战士也齐声高喊,在可卡因的催动下发起冲锋。然后另外两族的勇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一夜,墓地被叫喊声、枪炮声包围了。爆炸掀起的泥土翻新了地面,曳光弹织成的火网牢牢地黏住了成百上千人的灵魂。
相比之下,恩谕反倒成了一位安静的看客。城里已经没有什么防御了,三大族的首领带着本族的老弱妇孺连夜从北门撤离。是的,他们已经从战况分析出了结果。如果那些孩子们顺利摸进了敌人的阵地,动静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游航和第四族群的民众们被落下了。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人想要带上他们。他们聚集向天选阁,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失去了依靠的人群不知该何去何从。
游航也混迹在人流里,并且沉浸在失去师父的悲痛中。这么久以来,他真的把齐老鬼当家人或者父亲一样看待。现在他走了,自己又变得孤苦伶仃。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昨天生活还是甜美而充满希望的样子,相较于今天简直就像一场梦。不知是昨日的美梦还是今日的噩梦。一想到这里,游航就觉得现实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非常用力,以至于满手的血污混合着汗水进入鼻腔带来一股铁锈的味道。那味道刺激着他,把他带回感官的现实。他这才发现在他两边的街道上,妇女们扶老携幼,一边抹泪,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孩子。而男人们呢?他们要么垂头丧气、一筹莫展地陪着家人,要么聚集到了天选阁前面的“彭”的墓地周围。
那里此刻燃起了篝火,一幅巨大的旗帜被展开,一伙自称自由党的家伙在那里造势。
“第四族群的兄弟姐妹们,看看周围吧。这就是现实,我们要生存就必须靠我们的勇气、刀剑和鲜血!来吧!汇集到这面战斗的旗帜下来,为了我们的未来……”
人群中不时传出响应演讲者的躁动,游航听不太清楚,于是决定走近看看。
他挤到人群外围,发现进不去,便爬上了一棵树干歪斜的柳树。从树上他看到彭的墓地被雕刻精美的白色石像围绕着,外面还有一圈铁栅栏。而在铁栅栏外的一辆四轮货运马车上,那个叫钱伯斯的黑人正慷慨陈词。
“弗朗索瓦,你是从关西来到,说说吧,那些冤奴在你老家做了什么?”钱伯斯指着一个人问。
被指到的那人摘下帽子说:“冤奴有支清剿队,他们无恶不作,四年前他们袭击了村子,杀光了大人,把一些小孩子抓走了。我躲在谷仓里,看着他们被带走,然后整个村子都被烧毁了。冤奴都不是人。”
“没错,冤奴都不是人,他们现在要来毁灭我们的家园了。我们该怎么办?逃走吗?何尔约夫森,你要舍弃你的旅店吗?那里有我们城里最漂亮的客房,你的妻子为了装饰它们花费了一生的精力,你为了经营它也付出了大量的努力。现在的你要舍弃它吗?”
“不,先生,我死也要和它死在一起。”
“很好,我很钦佩您。那么其他人呢?有想要逃走的吗?啊……这种事不能勉强。我知道。冤奴的大炮这么厉害,如果可以的话,连我都想跑了。可我知道我不能。不仅是因为这里有我眷恋的一切,我为之奋斗的一切,还因为我无路可走。那些不这样认为的人请你们想想,如果恩谕都不能保护我们,审判峡谷还有安全的地方吗?不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永无宁日。先生们,难道你们愿意看到自己的一切被夺走,然后看着自己的家人被蹂躏吗?”
“不,不愿意。”“跟他们拼命!”……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喊声。
“说得对,我也和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三大族已经放弃了恩谕,但我们不能。我们必须拿起武器保卫家园。我钱伯斯金属愿意无偿为每一个决意留下来守城的人提供武器,我本人也将和你们一道并肩作战!即使最终战死于此,我也心甘情愿。我坚信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就没有人会白白牺牲,此役过后,我们第四族群必将迎来真正的独立,以全新的姿态屹立于天选阁内。而所有此刻选择面对的人都将成为英雄,为后世万代所铭记!”
“对!”“没错,我们跟着你!”“哈呀……”人们的情绪被推到了顶点。
钱伯斯趁人打铁,冲着人群外喊道:“施耐德、本,快把武器都拉过来!”
随后,一队马车缓缓开了进来。其中一些拖着大箱子,里面全是刚刚试制的活门后膛枪和定装子弹,另一些则拖着轻型前膛火炮和弹药。
“来吧,都发给你们。然后我们一起去城墙上御敌!”钱伯斯最后说。
人们立刻蜂拥上去,拿枪的拿枪,操炮的操炮。
游航本来也一本正经地听着,想到师父的死,也萌生过为其报仇的念头。可是基于自己本来的身份和对冤奴,不不不,对亡者回归的认可,他的立场始终是摇摆的。现在,在听到钱伯斯要所有人上城据守以后,他不再摇摆了。这么明显的送死,他可不去。
他从树上跳下,自言自语说:“切,送死毫无意义。我才不去呢。”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你说什么?”站在游航旁边的一个人听到了这句话,指着游航大声说。
游航不想理他,可被那人拉住。
“先生!钱伯斯先生!”那人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