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慨叹:比利亚,灯塔城同辈中最优秀的人,谁能想到你的半生过后竟是如此沧桑颓唐。
看到费拉多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比利亚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陶瓶,举高了边晃边说:“来点儿吗?老朋友。”见费拉多没动,他又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吧?你还要拒绝我吗?来吧,就当是庆祝我重获自由。”
费拉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然后才走过去,接过瓶子,拔掉瓶塞,仰头大喝了一口。“啊!这什么?真冲!”
“哈哈!慢点儿,得细细品味北方朋友们送给我们的礼物。我想你还没去舱房里检查吧?奥拉戈兰人搬走了货物,却刻意留下了一些非卖品,包括口粮和他们老家的果酒。虽然口感不如我们城里的,但这个时候有它们真是太棒了。”
费拉多点点头,眼睛望着瓶口说:“是啊,他们很仗义。”
“的确。”比利亚也点点头说,但没有再说点儿别的,而是自顾自地小口抿起来。
场面陷入沉默让费拉多觉得有点儿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还能聊点儿什么,所以只好故意向护栏外张望。他看见黑暗紧紧包裹着甲板上火炬发出的那团微弱的光,很吝啬地露出一点点近处河岸上的树影。那些影子缓缓地向后移动,从中偶尔会传来一些诡异的声响,听上去非常不舒服。
接着,在一处河面收窄的地方,白河下面真正的水流冲刷物体的声音传来。比利亚终于又说话了。“魔神石到了,你现在应该能看见。在那下面是一片浅滩。”
费拉多立即将视线前移,果然看到一块巨大的怪石在河岸边矗立着。于是他问:“你很熟悉这里吧?这么黑都知道在哪儿。”
“这些年我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线,每一个地名我都很熟,特别是那些容易丢命的地方。”
“丢命?这里离营地已经很远了,你们伐木用走这么远吗?干嘛非得来这儿。”
“你以为我们只是砍树那么简单?那不够,木头要变成钱还得运到回风海湾才行。”
“怎么运?”
“放水里漂过去。”
“那也不需要你们呐?”
“哈!大人,您离底层的生活太远了。河湾、浅滩、礁石,还有突发状况,都可能把木材截住,所以必须有人沿途巡查。我们把木材捆绑成排,上面插上又细又高的旗杆,顶上绑上小红旗和铃铛。这样就能从空中确定它们在河中的位置。如果有木材被困住了,看守就会让我们下去消除障碍。”
“下去?河面?那你岂不是要进到那里,那里面有……我不知道那叫什么。”费拉多再次吃惊地说。
“是雾鬼子,我们都这么叫。像鱼,但它们在那层白水雾里更像是在飞。我们在里面得闭气干活,而且光线很暗,但它们似乎不需要用眼睛来发现我们。所以当我们看见它们的时候往往已经近在眼前了。很多人连系在腰上的绳子都被咬没了,我是留下了点儿什么才活下来的。”
“留下了什么?”费拉多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追问,他看了一眼木腿,比利亚也正指向它。
二人的目光紧接着再度交汇。比利亚继续说:“现在你理解为什么老一点的囚犯都看淡生死了吧?”
费拉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大口灌酒,然后很郑重地说:“比利亚,我向你保证,等打败了东部人,我会向国王进言,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比利亚站起来,走了两步,面朝外扶着栏杆说:“费拉多,我的朋友,你是个军人,不是政客。我从没有怪过你。”
“比利亚,我……”
“好啦,总是对过去耿耿于怀,还怎么迎接未来呀?前路漫漫,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多远。就让我们通力合作吧。嘿!回想一下,咱俩联手打架好像还从来没输过。”
“呵呵,还真是。”
“对了,莉莉安后来怎么样了?”比利亚终于还是提到了关心的人。
费拉多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她没有嫁人,213年零9天前她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葬在你的衣冠冢旁边。”
“谢谢你如实相告。我没有她那么忠贞,我配不上她。”
“我也是。”
谈话到此因为同一个人而暂时止歇,两人都各自望向黑暗的深处追寻有关她的记忆。这时北边的远处又传来东部人武器的爆鸣声。那声音此起彼伏,昭示着附近的一场大战和众多生命的凋零。
……
回到自己驮兽的生活舱时,费拉多已经有些醉了。虽然还能听到枪炮的轰鸣,但昨天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令他感到极度疲惫,于是刚躺下就沉沉地睡着了。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身影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从密集的铺位中间穿过,经过费拉多身边时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接着,他经过缆桥,一路来到尾甲板。那里的货仓临时充当了星尾羽的兽栏。温顺的坐骑们一看是主人来了都非常兴奋。躁动惊扰了在尾甲板打盹的哨兵。
“谁在那儿?”哨兵举着剑冲着黑影问道。
“萨图拉,别紧张,是我。”佩罗西奥两手摊开缓缓走近。
“长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啊,床晃得太厉害,还有这该死的噪音。真不知道东部那些劣等民族使了什么妖术。”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长官,敌人离我们这里应该不太远。”
“是吗?来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佩罗西奥亲切地拍拍士兵的肩膀,带他来到左舷。
士兵果真扒着栏杆认真地观察起来,努力寻找有印象的标志物以回答长官的问话。这时佩罗西奥突然一手捂住士兵的嘴,一手拔剑从背后刺穿了士兵的身体。剑刃从右侧腰部进入,从左胸斜出。士兵没能做出任何抵抗,只有本能的肌肉收缩把身体张成了弯弓的形状,但随后又瘫软了下去。佩罗西奥将尸体推了下去,而后转身逃亡。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甲板上,勾勒出一条通向兽栏的轨迹。不一会儿,一头星尾羽悄无声息地飞走了,向着轰隆声传来的方向。
阿特洛波斯有点按耐不住了,她用屁股也能想到这个叛徒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她也知道要是东部人追上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不想让故事就这么结束,毕竟这样的一伙儿人可遇不可求。她希望他们能有跌宕起伏的经历,能满足观众的胃口,符合克罗索的条件。为此她愿意违背野生动物摄影师尽量避免干预自然的原则。“就一次,就这一次。”她说。
佩罗西奥踏上了自由的航程,沐浴着复仇的喜悦,脑海里浮现出费拉多、比利亚和他那个杂种儿子跪在自己面前的情景。“我要让你们知道,得罪我佩罗西奥?格德瑞克的后果,我要一刀一刀剐了你们!啊!呃……”也不知道这位执事官大人有没有说完最后的遗言,阿特洛波斯就一把将他打落了下去。执事官根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就像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在短暂的眩晕之后意识到自己在下落,而且手里只剩一根断裂的缰绳。
“啊!……”绝望的喊声凄惨而短暂,白河里又聚集了一群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