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总算缓过来撑起身体,用力啐出一口腥甜的血沫。
有颗牙被打裂了,这是他唯一确定知道的事。除此以外,他对刚刚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
威廉原本期望一次理性平和的恳谈——经过来路上与丹玛的沟通,他确信土著们并非如白人刻板印象中那样茹毛饮血不可理喻。
但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却显得异常暴躁。更确切地说,他正被巨大的愤怒支配着,而威廉根本来不及分辨此种愤怒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刚打算重新站起身,立刻又被在旁侍卫的壮汉反剪双手重新按倒。
看样子对于蒂多·悉蒂而言,这是一场审讯而非谈判。
威廉艰难地侧头用余光四下搜寻,没有找到丹玛的身影。他感觉到喉头发紧,内心的绝望在某一瞬间压过了恐惧。
“你们有多少人?”
蒂多·悉蒂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威廉知道他正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
“本来有六个,死了一个变成五个。后来又捡了一个,所以还是六个。”
“不对。”
“六个,全给你们抓着了。”
对方面色不郁,依然摇头。“不。”
“就是六个!”威廉简直怀疑他们根本没听懂。这是个坏兆头,僵持下去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他放慢了语速,尽量保证自己吐字清楚,“丹巴·丹玛在哪里?他知道前因后果,让他来告诉你们。”
果然还是摇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消失无踪。
侍卫手上加重了力道,威廉几乎要被他按得嵌进地里去。
心念飞转之间,他忽然意识到对方真正想问的是整个皇家海军先遣队的人数。威廉赶在新的一拳落下之前梗起脖子,大声道:“他们跟大队伍走散了,我是中途加入的,没见过其他人!”
“我刚进丛林不久就被你们抓起来关进吊笼里——就在山谷那边。”威廉着急地说,“问问你们的族人,肯定有人记得。”他换了个方便土著们理解的角度分辩道,“我是从女人们的船上下来的,跟他们不是一伙儿。”
“你是男人。”蒂多·悉蒂缓缓地说,“你们讲一样的话。”
难得,他总算头一回得到了摇头和“不”之外的答案。
“所以女人们要把我赶下来,”威廉叹了口气趁热打铁,“而且你也能讲跟我们一样的话。”他决定抬出最后的挡箭牌,“我知道是亚瑟教你们的,他是我叔叔——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他。”
说胡话的唯一要诀就是得真真假假混着来,这一点威廉烂熟于心。
蒂多·悉蒂这才将他认真打量一番,又转回头与身边几名侍卫用土语低声交谈。
威廉忐忑地等待他们宣判。
“你更像女人。”蒂多·悉蒂肯定地得出结论。
一开始威廉还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联系上下文他便很快领悟了——土著们的意思是他比叔叔看起来更像女人。
这个羞辱性的评价激得少年面红耳赤,但他没心思纠结眼下的小节。“我叔叔帮过你们,我也可以。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蒂多·悉蒂哈哈大笑。他把少年的话用土语复述了一遍,屋里的男人们随即爆发出一阵粗犷的哄笑。
威廉不觉得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好笑。他奇怪地看向悉蒂。
“不。”这个词仿佛是悉蒂最熟悉的英文。他没有回避威廉的目光,“不是帮助,我们交换。”
——在土著们的地盘上,作为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反倒企图“帮助”世代生活在此的原住民,的确是一腔热血的白人老爷们常有的心态。
威廉脸上有些挂不住。
来自身后侍卫的钳制力量明显变小了,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坐起来,努力化解尴尬:“兴许我们也能,呃……交换点什么。”
“你想我们帮忙。”虽然遣词造句还有些生硬,但这并不妨碍悉蒂敏锐点破少年的小心思。
“算吧……如果,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