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疤

    在她有记忆以来的岁月里，爸与妈一直是吵架的，甚至大打出手，妈妈撕心裂肺地哭诉着，隐约是些命苦之类的话。而后妈妈连续两三天不起床吃饭。这时，她临时代替了妈妈做家务活，适时年龄的女孩子应该在玩跳皮筋的，她干着活，忧郁而沉重。她次次把做好的饭菜端到妈妈床前，次次被妈妈拒绝，妈妈脸色苍白憔悴，神色黯然。她为妈妈感到难受疼痛。她次次加深对爸爸的怨恨，根深蒂固认为都是他的错，是他的暴躁脾气引起的。    尽管后来，妈妈常对她说：青儿，你不要恨爸爸，你以后嫁人还要靠他给你办嫁妆的。她始终无法象爱妈妈那样的爱爸爸，她敬重他，怕他，但不亲昵他。

    那年，她十二岁，晚饭桌上，爸爸又发脾气了。他冲着妈妈发，斜眼恶狠狠地看着妈妈，大声说着很难听的话。隔壁邻居肯定又是听见了。过了十会钟左右，爸爸还在骂妈妈，妈妈忍不住顶了几句。气氛紧张得象夏天午后的隆隆雷声后即将来临的大暴雨的前奏。突然啪地一声，爸爸站起来，猛地推了一把妈妈。她吓得掉了手中的筷子，哆哆嗦嗦地站到一旁，嘴里哭喊着：爸，妈，别打了。可是没人理她。爸妈仍撕扭在一起。眼看着妈妈处于劣势状态，妈妈躺倒在地上，哀声哭嚎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冲上来，她挡在了爸爸面前，求他别打妈妈了。爸爸厌恶地看也不看她，随手把她拂过去，受那股猛力她撞在了桌脚上，唉哟，好痛！腰被撞伤了。

    没人知道她的腰常痛。每天几乎过着胆颤心惊的日子，怕爸脾气发作，怕妈掉眼泪。

    她天性活泼，后天忧郁。学习出众，乖巧懂事，乐于助人，是老师的宠爱，是同学的榜样。学校的时光是愉快的。家里仍如东欧战火动荡不息。她渐渐害怕回家，可是除了家，她无处可去。她多想快快长大，想象着拥有自己的小屋，可以风雨躲得过。

    十四岁的一个星期六早上，她在房间里做作业。令她惊慌的大哄大叫与哭喊声又一次传来，她全身发抖，冲出来，看到爸妈扭打在一起，妈妈头发披散着，爸爸赤着脸。她根本上不去，无法阻止。她绝望，突然一个念头，转身跑到厨房。

    “爸妈，你们别吵了，女儿用鲜血来唤解你们之间的仇怨。”她右手拿着一把小刀，正一边割着左手腕，脸上平静，嘴角一丝惨笑。她屹立在那儿，显得异常的美丽而又圣洁。

    “青儿！！”他们嘎然停住了，回过神，只见一大滴一大滴鲜血溅起，摊开在地板上。妈妈冲上来，夺下刀，抱住她，她倒在了妈妈的怀里。

    “快，送医院！”爸爸当机立断，手脚晃动着，心慌。爸爸抱起她，一路狂奔。

    她轻扶着左手腕上两寸长红虫子似的伤疤，想着它给家里带来约两个月的安定日子。两个月后，这条疤痕便被遗忘在一边了。

    战火又起。她无声地哭泣，伤口仿佛在痛。她每年的生日许愿，其中第一个必是愿爸妈不再吵架，和睦相处。

    一次在她的生日聚会上，当她再次许了愿后，一个几乎每次都来祝贺她生日的好友问她：为什么你许第一个愿时，脸上总是有着美丽的哀愁？

    “那是为爱而祈祷！”她无血色的美丽的脸上悄悄地滑落着不知苦辣的液体，扣人心弦。

    经人介绍的第一个对象因为它悄然离开了。第一二次见面双方感觉愉快；第三次约会时，男方无意中看到这条疤，问她，她说是为了爱。他误会了，再也没有约她。

    与第二个对象约会时，妈妈劝她把事情说清楚。她简略了向男友说明了前因后果，男友在那一刻感动了。对着伤疤发誓好好珍惜她，给她一个安定的家。然而，婚事遭到了男方家庭的绝对反对，双方的元甲不合（当地男女结婚时需过关的一道习俗），即生辰八字不合。在家庭的淫威下，男友是懦弱的，婚事告吹了。

    后来，流言传到她耳朵里，说是男方家人忌讳她的那道疤，说它是不吉利的，说她背负着家庭不合的罪因。

    她三十一岁了，经济早已独立；父母将近六十岁，架是不吵了。他们在担心她的终身大事，他们看着她的疤，他们觉得对不起她，可无法挽回了。

    她依然美丽如花，只在夜晚静静开放，独自轻扶着疤，轻轻叹息。她临睡前，轻吻着疤，她爱这道疤，被一些人记着的疤。笑了。

    2001/08/22